霧如薄紗，尚未完全散去，帶著一股濕潤泥土和草木新芽的清冷氣息。
八九十個少男少女，略顯拘謹地站成幾排，目光或好奇、或緊張地投向隊伍前方。
“李遙，丙字二十三號；劉毅，丙字二十四號……王大富，乙字三十三號……” 一個身穿外門服飾，但氣度明顯沉穩許多的青年男子，手持一卷竹簡，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山谷，念著名字和對應的房號。
他便是負責此事的錢師兄。
在他身後，依著山勢鱗次櫛比地建著一排排簡陋的石屋。
這些石屋排序越靠前，位置便越靠近上方靈氣氤氳的山腰，天地間游離的靈氣也越發濃郁精純。至于那雲霧繚繞的山腰之上，則是內門弟子開闢洞府、閉關修煉的所在，靈霧流溢，令人心馳神往。
“錢師兄！”
一個帶著明顯不服氣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分配名單的宣讀。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頗為壯碩的少年，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濃眉緊鎖，目光灼灼地盯著錢師兄，
“我們都是新入門的外門弟子，憑什麼我們分到的都是丙字號的石屋，那個王大富卻能直接住進乙字三十三號？”
錢師兄念誦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緩緩收起手中的竹簡，眼皮微抬，目光如冷電般掃向發聲的壯碩少年。
下一瞬，他單足在地面輕輕一點，不見如何作勢，整個人便如離弦之箭，“呼”地一聲，衣袂帶風，瞬息間便跨越了兩三丈的距離，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穩穩落在少年面前。
少年猝不及防，只覺得一股勁風撲面，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臉上閃過一絲驚色。
“你，叫什麼名字？”錢師兄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壯碩少年定了定神，強壓下心頭驚悸，挺直腰板回道︰“回錢師兄，我叫牛浩！”
“牛浩？”
錢師兄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沒有弧度的表情，眼神銳利如刀，
“這里是百煉宗，不是讓你耍蠻力的地方！有力氣，不如早點用在成為煉器學徒，或者多花心思提升你的修為！
不該你管的事，少打听！”
他頓了頓，語氣微寒，“念你是初犯，不知者不罪，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
話未說盡，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足夠讓牛浩脊背發涼。
錢師兄冷哼一聲，不再看他，身形一晃，又已如鬼魅般回到隊伍前方，仿佛剛才那瞬移般的動作從未發生過。
他重新展開竹簡，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穩，繼續念道︰“……趙鐵柱，丙字二十五號……”
待所有房號分配完畢，錢師兄收起竹簡，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眼前這群稚嫩的新面孔，沉聲道︰“宗門的規矩、戒律、以及你們作為外門弟子的職責和一年的期限，都詳細記錄在你們入門時領取的儲物袋中那枚竹簡里了。
不識字的，自己想辦法找人問清楚！記住，你們只有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後，宗門會正式給你們安排任務。完不成的……”
他語氣陡然轉厲，“就自己收拾包袱滾下山去！百煉宗，從來不養吃白飯的廢物！”
話音落下，山谷中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錢師兄不再多言，右手袍袖看似隨意地一拂。
只見一道烏光自其袖中飛出，迎風便漲，眨眼間化作一把丈許長的巨大黑色折扇，懸浮于離地三尺之處。
扇面漆黑如墨，隱隱有暗沉的光澤流轉，透著一股法器特有的靈壓。
錢師兄身形微動，如一片羽毛般飄然落在扇面之上，身姿挺拔。
他不再看下方眾人一眼，巨大折扇微微一頓，隨即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載著他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在眾人或敬畏、或羨慕、或復雜的目光注視下，朝著山谷外破空而去，迅速消失在天際。
直到那黑色流光徹底不見，山谷中凝固的氣氛才驟然松懈。
新弟子們這才三三兩兩地散開，帶著各自的心思，朝著身後山腳那一排排石屋走去，尋找屬于自己的棲身之所。
王大富依著房號，很快找到了乙字三十三號石屋。
推開厚重的木門，一股帶著岩石涼意的氣息撲面而來。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床、一桌、一凳，角落有個小水缸。
他挽起袖子，默默打水，將石床、石桌仔細擦拭干淨，又掃了掃地。做完這一切，他才盤膝坐到那冰冷的石床上，從懷里摸出一個灰撲撲的儲物袋。
深吸一口氣，王大富小心翼翼地將一絲微弱的靈力注入袋口。
儲物袋表面微光一閃，一枚約莫半尺長、溫潤如玉的青色竹簡便出現在他手中。
約莫半個時辰後，王大富緩緩睜開眼，將承載著百煉宗基礎規則的竹簡小心收起。清秀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沉重。
從竹簡中得知，新入門的外門弟子享有第一年免費學習煉器和修煉基礎知識的資格。
然而，學習所需的材料，哪怕是最基礎的凡鐵、精炭，都需要弟子們自行購買。
一年之後，宗門便會根據弟子的情況分派任務，或是開采礦石，或是提煉材料，或是協助煉制一些低階法器部件……完不成定額任務者，下場只有一個︰驅逐下山！
王大富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他的資質，在這修仙界，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修仙者講究靈根資質，單靈根、雙靈根是天才，三靈根是中等。而四靈根，則被稱為“偽靈根”，若無天大機緣或海量資源堆砌，此生幾乎注定止步于煉氣期。
至于五靈根……那更是公認的“廢靈根”，修煉速度慢如龜爬，吸納的靈氣駁雜不堪，能修煉到煉氣六層便是祖墳冒青煙，再往上突破，難如登天。
很不幸，王大富，就是這樣一個身具五靈根的“廢材”。
他今年已經十六歲，能擁有煉氣四層的修為，完全是靠著他爹是王家族長——這點權勢和家族多年積攢的家底。
數不清的丹藥、靈石，如同填一個無底洞般硬生生把他的修為堆砌到了煉氣四層。
到了這個境界，五靈根駁雜靈氣的弊端徹底顯現，再想寸進，所需的資源已是天文數字，且效果微乎其微。
王家終究只是個小地方的修真家族，不可能為了一個注定沒有前途的五靈根傾盡所有。
因此，家族才耗費了一筆不小的代價，將他送入以煉器之術聞名遐邇的百煉宗。
目的很現實︰一是讓他學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二是混一個百煉宗外門弟子的身份，對家族在飛劍城乃至周邊地域的地位，多少是個無形的保障。
環顧四周，與他同期入門的這些外門弟子，大多都是十一二歲、頂多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是修煉打基礎的黃金年齡。
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是四靈根，雖然前途也渺茫，但至少比他這五靈根強了太多。
像他這般十六歲“高齡”才入門，又身負廢靈根的，放眼這屆新弟子，還真是蠍子拉屎——獨毒）一份。
翌日清晨，山谷中還彌漫著淡淡的霧氣。
王大富換上嶄新的黑色外門弟子服，草草吃了飯，便朝著山谷深處傳法殿的方向走去。
他步履不快，心中卻有些復雜。
其實，他早已修習了家族祖傳的《靈水訣》，並且靠著資源堆到了煉氣四層，按說完全沒必要和這些大多還是煉氣一二層、甚至尚未引氣入體的孩子一起，從頭听這最基礎的修煉法門。這純粹是浪費時間。
可不知為何，他心底深處還是抱著一絲極其渺茫的僥幸——萬一呢？
萬一這百煉宗作為大宗門，其傳授的基礎功法，有某些獨到之處，能對他這該死的五靈根產生一絲絲改善呢？哪怕只是讓修煉速度加快那麼一點點？
傳法殿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殿堂，而是一片極其開闊的青石廣場。
廣場盡頭，離地約三丈高的半空中，懸浮著一個直徑約十丈的巨大圓形石台。
石台通體由某種不知名的灰白色岩石構成，表面刻滿了繁復玄奧的符文，此刻正隨著日光的照射，閃爍著極淡的微光，散發著一種古老而肅穆的氣息。
這里，便是外門弟子聆听傳法之處。
此刻距離傳法開始尚有一段時間，廣場上人影稀疏，稀稀拉拉只有十幾個人提前到來。其中，就有昨日那個敢于質疑錢師兄的壯碩少年——牛浩。
他獨自一人站在角落，雙臂抱胸，目光炯炯地打量著懸浮的法台，臉上帶著不服輸的勁頭。
“王師兄！王師兄！”
一個略顯熱絡的聲音響起。
王大富循聲側頭，只見一個身材比他矮了半個頭、長相頗為精明的少年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堆著笑容，隔著幾步遠便抱拳行禮，動作倒是標準。
“你是？”王大富看著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孔，有些疑惑。
“嘿嘿，小弟謝寶山，跟師兄您一樣，都是飛劍城出來的！”
少年謝寶山笑得眼楮眯成一條縫，語氣帶著刻意的熟稔，“小弟不才，剛入煉氣二層。以後在這外門，還望王師兄多多關照、提攜啊！”
“謝寶山？”
王大富略一思索，恍然道，“哦！想起來了，飛劍城西市做靈魚靈蝦生意的謝家？我倒是听我爹提起過幾次。”他爹作為族長，對城里稍微有點名頭的家族都多少有些了解。
“正是正是！王師兄好記性！”
謝寶山連忙點頭如搗蒜，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仿佛找到了靠山。
他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眼珠靈活地轉動著，試探地問道︰“王師兄，您進來前想必也對咱們百煉宗外門的情形有所耳聞吧？這里人多勢雜，單打獨斗可不容易。不知……王師兄您打算加入哪一方勢力？”
王大富聞言，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蹙起。
百煉宗外門，弟子數量龐大，據說有上萬人之多。
人多的地方，自然就有派系和山頭。根據他爹費盡心思打探來的消息，外門勢力雖盤根錯節，但大體可歸為三大陣營︰
其一，勢力最強、風頭最盛的，當屬“羅天會”。
其首領羅天，雖是外門弟子，但卻有大機緣，年僅二十二歲便已臻至煉氣七層！這等修為在外門已屬頂尖高手。
更令人忌憚的是，他背後有內門弟子羅峰岳的鼎力支持。
這位羅峰岳乃是羅天的表哥，年僅二十四歲便已是煉氣期大圓滿的境界，據說只等宗門賜下珍貴的築基丹，便可嘗試沖擊築基大道！
有如此強硬的靠山，羅天會在外門幾乎可以橫著走。
其二，便是“棘草盟”。
這個聯盟主要由那些沒有家族背景、出身寒微的外門弟子組成。
他們頂尖戰力缺乏，遠不能完全與羅天會抗衡，但勝在人數眾多，是三大勢力中規模最龐大的一個。他們行事風格較為直接強硬，抱團取暖，對外頗為團結。
其三，則是行事最為低調、甚至有些神秘的“听風樓”。
听風樓很少參與外門的明爭暗斗，他們主要的營生是在外門進行各種地下交易︰比如私下交換資源、靈石借貸、甚至暗中買賣一些宗門內部或修仙界流傳的隱秘消息。
他們更像是一個情報和資源的中介平台，背景同樣深不可測。
王大富正暗自權衡這三大勢力的利弊，以及自己這個“廢柴”能加入哪一方才不至于成為炮灰時——
“哼！”
一聲充滿不屑的冷哼，如同冰錐般刺破了清晨廣場上還算平和的氣氛。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聲音來源。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青年，正分開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他眼神輕蔑，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諷，目光如同看垃圾一般掃過王大富，聲音洪亮，帶著濃濃的惡意，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靠丹藥堆起來的廢物！王家的資源要是都喂了豬，怕是都能拱出個煉氣後期來了！就你這輩子注定止步在煉氣四層的酒囊飯袋，也有臉來百煉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