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相邀,攸之幸也。”
荀攸面色平靜,好似知曉王蒼會說出這話一般。
听到荀攸答應,王蒼神色大喜,來到荀攸身前,口中酒氣噴薄,剛準備說話時,荀攸又道。
“只是...”
只是?
王蒼準備將荀攸拉起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也消退小半,眼帶疑惑的看著荀攸。
看見王蒼的表情,荀攸微微一笑,說道︰“君侯,攸還有些疑惑之處想請教您。”
原來是這個,王蒼還以為是什麼,當即滿口答應,將荀攸拉了起來,領著他往屋內走去。
路過王延壽時,還招呼他準備些瓜果蜜餞和熱湯進來,正好清清酒氣。
這處莊子頗大,會客廳與居住的屋舍不在一起,而是在會客廳後另有一處二層小樓。
這二層小樓佔地頗大,上面那層不僅可以用來招待賓客,還可以供主人家平日間登高望遠,陶冶情操所用。
至于下面這層,才是主人家起居的地方。而僑兒三女,也是住在這小樓中。
只不過王蒼居右,三女居左,兩邊的中間一進門,還有一處頗大的廳堂,平日里也能會見些普通賓客、下屬和用來辦公等事宜。
此刻天色暗沉,四野寂靜,在二樓顯然不便,王蒼沒有猶豫,直接領著荀攸往屋內走。
可剛進門,王蒼就鬧了個大紅臉!
只見臥榻之上,僑兒已然躺在了里面,听到動靜,以為是王蒼歸來,趕忙坐起身,剛準備說話,就看見王蒼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身子一縮,剛坐起來的僑兒又鑽進了被衾qin)中,也是羞得滿臉通紅。
見王蒼站在門口不進去,加上里面 的動靜,荀攸看了眼王蒼,又回頭看了對面的房間一眼,心中已然知曉是什麼情況了。
見僑兒縮了回去,王蒼滿臉無奈,哪知僑兒姐這般急躁,臉上有些尷尬的說道。
“僑兒姐,公達不是外人,穿上衣物,先回避一陣,今夜吾與公達抵足而眠。”
“嗯...”
一聲沉悶的回應從被衾中發出,王蒼將房門關上,略帶歉意的沖著荀攸笑了笑,帶著他來到了院中先等候一會兒。
荀攸性子略顯沉悶,沒有說話,自顧的站在院中,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夜空中高掛的半月。
王蒼此刻正是尷尬的時候,也不知該如何與荀攸分說這事,索性也抬起頭,陪著荀攸望月。
好在,沒等多久,一聲輕微的開門動靜將王蒼驚醒,而後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房門的閉合聲,僑兒如同兔子般,快步跑回了她的屋內。
正好這時,王延壽也領著喝得滿臉通紅的典韋,一人端著些洗淨的李子、甜蔗、棗脯、柿餅等瓜果蜜餞,另外一人提著一壺燒開的熱湯,晃晃悠悠的走進了院中。
“正好,延壽到了,公達,走,吾等進屋說話。”
荀攸點了點頭,和王延壽、典韋二人一同跟著王蒼走去屋內。
擺好果品,又奉上熱湯,王延壽和典韋便離開了,荀攸望著二人的背影,又盯著案幾上的這些吃食看了許久,搖了搖頭,說道。
“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想吃到這些,怕是不易。”
荀攸說得沒錯,在本朝,普通人家別說吃這些飯後水果了,能吃飽飯亦是不錯,哪還能這般奢侈。就算要吃,也是要將這些吃食代替正餐來吃,以此來省下一頓。
而洛陽的三市自不必多說,平縣洛陽靠近洛陽,亦是十分繁榮,其縣市中,這些豪奢之物,也是能買得到的。
得益于家中有女眷,王延壽才在莊內備了些,好供王霜和僑兒日常所用,如今用在此處,也是正正好。
王蒼作為後世人,水果吃了不少,品種更是繁多,但在本朝,除開應季時,剩下的時節想吃水果,屬實不易。
是以他也跟著荀攸一同感慨起來,說道︰“確實不易,除開青李剛剛成熟,剩下的甜蔗也不甚新鮮,更不用說棗脯和柿餅了。能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有此等果品吃,也算是一種享受了。”
“說來不怕公達恥笑,吾家雖是雲中本地大族,但雲中縣作為郡治,甚至還不如你那位族兄,即那位西鄉有秩嗇夫所轄的百姓多。”
“加之雲中地處邊地,時常有鮮卑入寇,就算有果樹,怕是也被胡狗砍伐一空,當作攻城器械所用了。”
從果品說到雲中,再從雲中說到邊亂,荀攸覺得,這位君侯也算有趣。
看得出來,他對于雲中,還是有著深深的執念,故而念念不忘。
但自從听了家長的話,做了王蒼的幕僚後,荀攸一直極力避免與王蒼直接接觸。
他的才學,他潁陰荀氏的家學,他潁川荀氏這百年以來的偌大名聲,都讓荀攸不能隨便擇一庸碌之人來侍奉!
雖然他此時還在黨錮之列,終生不能出仕,但他也有自己的傲氣!
俗話說︰良禽擇木而犧,賢臣擇主而事!
荀緄的話,他無法拒絕,畢竟其是整個荀氏的家長。但自那之後,荀攸還是積極的做了許多準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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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先是在市井里巷中了解關于王蒼的風聞,又與王蒼身邊的親近之人閑聊,以此來了解王蒼的為人,最後則是日常間觀察王蒼的品行,看看他做人做事的態度。
包括之前在鈞台時,鐘繇開口就是總角辯奸的荀家子,他的洞察力,自小便已聞名郡中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荀攸對王蒼的了解,可謂是入木三分。雖說今夜在那院外,還看到了王蒼隱藏的暗面,但這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事情,荀攸不準備問。
隨手吃了幾顆棗脯,又啃了一枚柿餅,荀攸才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開口說道。
“君侯陰養死士,招徠亡命,又折節下士,不惜以自降身價的做法來延攬我潁川士人。”
“又聞君侯義從言,在雲中時,君侯還購得一處塢堡。地處邊地,有處塢堡也算正常。可君侯恩養彼輩戍卒親眷,贍養其全家老幼,可是要收其心,欲得彼輩用命乎?”
“加之君侯麾下這數百義從,名為義從,實為私兵!”
“觀其兵甲箭矛齊備,人人如狼似虎,操練亦是極其嚴苛!攸還听聞,君侯還存有不少馬甲!”
“此等兵戰利器,如用在攻城上,可能無甚作用。但用在追亡逐北、野戰取首之上,實乃一等一的決勝之寶。”
“至于那處塢堡,雖然名字奇怪,叫什麼武川鎮?但君侯大興土木,所圖定然不小。”
“連日以來,攸心中疑惑日漸加重,此時酒後正當問之。”
“敢問君侯,可是要效仿莽賊時,割據隴西的隗囂故事,日後割據河南地,做一河南王是邪?”
“咚!”
一聲重物掉落在地的聲音從王蒼身下發出,只見一枚甜蔗從王蒼手中掉落在地,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在明亮的燭光照耀下,荀攸的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聲音也仿佛重錘般擊打在王蒼心中,將其駭得勃然變色!
大滴大滴的汗水從王蒼額頭滲出,此刻他的心中不是驚訝,而是驚恐!
荀攸的話,可謂是將他的底牌一一掀開,赤裸裸的展露在二人面前!
臉上尷尬,口中強笑道︰“公達醉了!”
“吾乃朝中親封的列侯,怎會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邪?加之在潁陰時,吾還在你族父荀𨘥@蛙魘霞頁ゲ媲笆鏊倒 鞠頡! br />
“吾平生心願...匡社稷于倒懸,拯黎庶于水火,還天下...”
但話沒說完,荀攸便粗暴的將其打斷,面色沉靜的問道︰“君侯當真無此等想法?”
“當真!”
“當真?”
“當...真...”
見王蒼咬牙堅持,荀攸也是反復再問,見其最後的回答,荀攸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但很快,王蒼接下來的話,讓荀攸眼前一亮。
“呼∼”
“公達,你可知此時天下即將大亂?”
天下大亂?
“君侯何出此言?”
王蒼緩了緩,心道︰既然自己的圖謀已被荀攸知曉,加之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被他看在眼中,此時不將荀攸綁死在自己的戰車上,那便只能除之而後快了,王蒼當即對著他說出自己對未來的猜想。
“公達可知,當今的天象為何頻頻發出示警?”
荀攸一愣,心道︰難道君侯也懂天人感應之說?
隨手往口里塞了枚棗脯,回道︰“攸不知。”
王蒼雖然不明白幾年後會發生的細節,但整體脈絡還是知道的。他知道,未來的幾十年間,氣候無常,天公不作美。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那場打開漢末三國鎮妖塔的動亂黃巾之亂!
是以斂容正色道︰“吾在雲中,曾見一妖道,其自稱是太平道大賢良師張角的弟子。”
“太平道?”
“正是這太平道!”
“君侯認為天象有異,根源出自太平道?”
見荀攸如此上道,王蒼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說道︰“正是這群妖賊。”
而荀攸好像也知道些內幕,當即說道︰“君侯,昔日攸從長輩口中得知,熹平六年177年)時,司徒楊公楊賜)曾上疏,言太平道人張角利用巫術來蒙騙愚民。聞舉家奔赴冀州者,不下于十萬之眾,是以道路阻塞,官道兩旁死者不絕于道。”
“楊公聞之,請求天子懸賞張角等主事者與渠帥的首級,再以封侯之位誘之,此賊便不足為慮耳,可惜天子不能用楊公之言。”
“但彼輩妖道,自有朝中鎮壓,與君侯同攸相談之事,似乎關系不大。”
王蒼見荀攸的思緒又轉了回來,發現哄騙不到他,只能用大笑幾聲來掩飾自己的尷尬,伸手又取了一枚切好的甜蔗,放在口中咀嚼一陣,吐出渣滓,才接著說道。
“吾正是如楊公所言,知曉彼輩禍亂州郡,方才在雲中大興土木,加固塢堡,又訓練了些家兵,用以保全族人。”
“至于陰養死士,招徠亡命之說,更是無稽之談。吾乃邊人,看到頗有勇武的豪杰,多有惺惺相惜之意,延攬彼輩,不過是想借其勇力,為日後在地方為守為相時,有些爪牙可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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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王蒼的一席話,荀攸皺著眉頭,似乎覺得哪里不對,總感覺怪怪的。而且王蒼的回答,與他的猜測結果大相徑庭。
他認為,王蒼所展露出的氣質,已經逐漸有一絲梟雄之姿了,但他自己,似乎並未發現?
想得有些煩悶,荀攸又捏了幾顆棗脯放進口中,一邊盯著王蒼,一邊吃了起來。
回想起自己之前那番話,好似是個人都不會答應下來吧?
如若答應,這可是視同謀反的大逆不道之罪,換作自己,好像自己也不肯說真話。
想明白了這點,荀攸看著王蒼笑了笑。
這一笑,讓王蒼心中直發毛,接著又見荀攸說道︰“君侯,攸此生難以出仕,既如此,不管君侯是真有此意,還是忠君愛國之輩,攸皆不管。”
說到這里,荀攸只覺口干舌燥,加上又吃了許多甜食,伸手端起案幾上的熱湯,仰頭一飲而盡,接著說道。
“攸只知,君侯既有逐鹿天下之意,攸便助君侯一臂之力。”
話落,荀攸起身離席,對著王蒼拜倒在地,高聲喊道︰“主公!”
見荀攸連主公都喊了,說明其是真心願意幫助自己,王蒼神色大喜,一把將荀攸扶起,說道。
“公達,此刻天色不早,吾等一邊歇息,一邊閑敘如何?”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哈哈哈哈哈!”
荀攸應了句,自往臥榻邊走去,而王蒼也不客氣,大笑了幾聲,跟在荀攸身後,看著荀攸清瘦的背影,心中卻有些復雜。
其實荀攸那一番話,說的沒錯。此時他確實是在為未來的黃巾之亂做準備,但這種話,自己心中知曉就是,卻不能與旁人分說。
前面荀攸直接說願助自己一臂之力,其實也是在試探自己。如若自己沒有這個意思,那為何扶起荀攸?
是以荀攸心知肚明,王蒼也不說破,二人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和諧。
但王蒼以前沒發現,荀攸的內心也是想著出人頭地的。既然出仕無望,他便想自己走出一條路子來!
看著荀攸躺在臥榻里側,王蒼笑了笑,也跟著上了臥榻,開始與荀攸閑敘起來,口中聊著,可心中想的卻是。
人只要活著,就會有野心!
1.關于果品︰細細研究一番,實在是漢代能吃的水果不多,加上能放的也不多,此時不是應季,能吃也就這幾樣了。
加上突然發現咱們現在起碼在吃方面,真的挺幸福了。
感謝諸多先生的前赴後繼。
2.良禽擇木而棲︰此句話出自《左傳》,但意思沒有這麼通俗。只是用原文來說,行文和觀感不好,故而用這句俗語。
3.荀攸︰關于荀攸的這個事情,我一直隱而不發,便是想在此處說明。
其實在《三國志•鐘繇傳》,裴松之注引《謝承後漢書》中言︰南陽陰修為潁川太守...舉...孝廉荀攸...以光國朝。
如果此時的時間線中,荀攸未曾出仕的話,那麼在秋天之前,潁川太守陰修定然也會將荀攸舉孝廉一事給提上日程。
但文中不是言荀攸被黨錮給禁錮終生了嗎?怎麼還會舉荀攸為孝廉?
前文也介紹過了,自永元改革後,內地郡國每滿二十萬人可舉一孝廉,有一番孝廉的番外,感興趣的可以看看。
潁川郡的人口繁密,這個自不必多說。在《後漢書•郡國志》中的人口數據來自于漢桓帝中期的人口數據,離現在的潁川已有二十多年,期間人口增長是肯定的。
就按照原數據算,潁川郡有一百四十多萬人口,可舉七位孝廉。陰修的南陽陰氏家族之前也提到過,荀氏有人嫁過去了,乃是陰氏的親族之一。
用一位孝廉的名額來給自家親族,正是這些世家大族之間的常用手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屬于是。
說完前面的前因後果,最後來說說為何還會被舉孝廉一事。
作為劉秀的第二任皇後,即劉秀白月光所在的家族。陰氏在東漢屬于把持後宮的六大家族之一,而且不像安定梁氏那般,近期還被大清洗過,在朝中地位可謂是最高的那一批人。
就算是荀攸在黨錮之列,陰修舉薦他被追責的話,亦不會太過不留情面,施以重懲。
這就是六大家族與後族的實力!
4.太平道的初期︰《資治通鑒》中言︰十余年間,徒眾數十萬。
說明太平道不是隱藏起來的,而是光明正大的在傳道,並且官方已經意識到了,只是靈帝隱而不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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