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復健,都像一場凌遲。
冰冷的金屬支架包裹著殘缺的右腿殘端,每一次被物理治療師托起、放下、強行屈伸,都伴隨著撕裂皮肉、碾磨骨頭的劇痛。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病號服,順著慘白的臉頰和脖頸瘋狂流淌,滴落在冰冷光滑的復健室地板上。牙齒深深陷進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碎的嘶鳴,眼前一陣陣發黑。
“堅持!戰檢察官,再堅持一下!”年輕的女治療師聲音清脆,帶著職業性的鼓勵,手上施加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減輕,“肌肉不拉開,以後義肢都戴不上!想想以後能重新站起來走路!”
重新…站起來?
戰琦眼前浮現的,卻是那輛如同地獄巨獸般碾壓而來的重卡,是擋風玻璃後那張扭曲掙扎的臉,是鄭國勤檢察長那張沉痛虛偽的面孔,是深夜病床邊那只戴著深色手套、無聲摸索的鬼手!
站?為了什麼?為了繼續活在那個“意外”被輕描淡寫地畫上句號的世界里?為了在鄭國勤之流編織的謊言網中,當一個苟延殘喘、感恩戴德的殘廢?
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液注入血管,瞬間壓倒了肉體的劇痛。他猛地發力,配合著治療師的動作,將殘肢狠狠地向前甩出!動作幅度之大,遠超治療師的要求。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吼從他喉嚨深處迸出,眼前金星亂冒,整個殘端仿佛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過,劇烈的痙攣瞬間席卷全身。身體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一側栽倒。
“戰檢察官!”治療師驚呼一聲,慌忙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汗水和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大口喘息著,像一條瀕死的魚。復健室慘白的燈光,四周其他患者或麻木或痛苦的表情,牆上那些虛假的“康復希望”宣傳畫…一切都顯得如此刺眼,如此令人作嘔。
“今天就到這里吧,你太勉強了。”治療師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擔憂,“我扶你回病房休息。”
輪椅的金屬扶手冰涼刺骨。被推著穿過長長的、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氣息的走廊時,戰琦的目光空洞地掠過一扇扇緊閉或半開的病房門。每一個門牌號,每一張病床上蒼白的面孔,都像是一塊塊無聲的墓碑。
回到那間熟悉的、充滿死亡氣息的單人病房。護工熟練地將他從輪椅挪回病床。身體的重量落在床墊上,又是一陣鑽心的痛楚。他閉上眼,任由護工替他擦拭額頭的冷汗,整理被單。
“戰檢察官,您的東西我給您放床頭櫃上了。”護工的聲音傳來。
東西?戰琦疲憊地掀開眼皮。床頭櫃上,除了水杯、藥盒,多了一個毫不起眼的白色信封。沒有郵票,沒有郵戳,沒有寄件人地址,只有打印的、冰冷的宋體字——“戰琦 親啟”。
心髒,毫無征兆地重重一沉。
“誰送來的?”他聲音嘶啞地問,目光死死定住在那信封上。
“不知道啊,”護工搖搖頭,“我進來打掃時就在這兒了,壓在您的水杯下面。可能是哪個探視的朋友,看您在做復健,就放這兒了吧。”
探視的朋友?戰琦心中冷笑。他哪還有什麼朋友會這樣鬼祟地留下信件?鄭國勤來過之後,除了幾個不得不走的官方程序性探視,他這里門可羅雀。那場深夜的搜查,更是讓他對任何靠近的人都充滿了本能的警惕。
護工離開了。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心電監護儀冰冷單調的“滴答”聲。窗外的光線漸漸暗淡,暮色如同沉重的鉛灰色帷幔,緩緩籠罩下來。床頭櫃上那個白色的信封,在昏暗的光線里,像一塊突兀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墓碑。
他盯著它,如同盯著一條盤踞的毒蛇。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過。右腿殘端的幻痛和身體各處的傷口痛楚,在寂靜中愈發清晰、尖銳。汗水再次滲出,冰冷地貼在皮膚上。那個信封靜靜地躺在那里,散發著無聲的誘惑與威脅。
最終,是那股焚燒靈魂的疑問和恨意,壓倒了恐懼。他艱難地伸出唯一能自由活動的左手,手臂因為虛弱和剛剛復健的透支而劇烈顫抖。指尖觸踫到信封粗糙的表面,帶來一絲冰涼滑膩的觸感。
沒有署名,沒有多余的信息。他撕開封口,動作因為顫抖而顯得笨拙。里面只有一張同樣材質的白色打印紙。展開。
上面只有一行字。
同樣是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宋體字。每一個筆畫都像用寒冰雕刻而成,散發著徹骨的寒意︰卡車沒有失靈。
嗡——!
大腦仿佛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所有的聲音——監護儀的滴答、窗外的風聲、自己粗重的喘息——瞬間被抽離!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
只有那七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地、反復地烙刻在他劇烈震顫的視網膜上,烙印進他瀕臨爆炸的顱腔深處!
卡車根本沒失靈!
不是意外!不是機械故障!不是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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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謀殺!一場精心策劃、目標明確、手段殘忍的謀殺!目標就是他!就是他腋下那個裝著足以摧毀某個龐然大物的關鍵證據的黑色公文包!
“呃…呃…” 破碎的嗚咽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他死死攥著那張薄薄的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紙的邊緣深深勒進皮肉。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和滔天的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要從病床上彈起!
那張絕望掙扎的臉!駕駛室里那雙困獸般、充滿痛苦和某種被脅迫的狠戾的眼楮!那絕不是面對失控意外的驚恐!那是執行命令時的絕望!是劊子手面對絞索時的掙扎!
鄭國勤!那張沉痛、疲憊、斬釘截鐵宣布“案子結束”、“你活著就好”的臉!那寬厚手掌按在他手背上帶來的冰冷觸感!那昂貴的雪茄和古龍水混合的味道!那深夜里潛入病房的鬼祟黑影!公文包的消失!證據鏈的“閉環”!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疑問!所有的偽裝!
在這一行冰冷如刀的文字面前,被瞬間撕裂!被徹底點燃!
“ … …” 他喉嚨里發出拉風箱般的怪響,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像吞進滾燙的刀子。眼前陣陣發黑,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濕透了頭發和病號服。巨大的憤怒和冰冷的殺意,如同兩條毒蛇,在血管里瘋狂撕咬、纏繞!
不是意外!是謀殺!是滅口!
他戰琦,一個檢察官,一個守護法律的人,竟然成了權力與陰謀車輪下,被碾碎、被拋棄的犧牲品!而鄭國勤,那個道貌岸然的檢察長,很可能就是執鞭的劊子手,或者…至少是這血腥鏈條上至關重要的一環!
“砰!”
左手緊握成拳,帶著積攢了全部殘存力量的憤怒和絕望,狠狠地砸在了身下堅硬的病床床板上!沉悶的巨響在寂靜的病房里炸開,震得床頭櫃上的水杯都微微晃動。指骨傳來鑽心的劇痛,卻遠不及心頭那被背叛、被謀殺、被碾碎成渣的萬分之一!
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值班護士驚慌的臉出現在門口︰“戰檢察官?您怎麼了?需要幫忙嗎?”
戰琦猛地抬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楮,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恨意而扭曲、赤紅,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死死地盯住門口!那眼神里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空氣點燃!
護士被他這從未見過的、擇人而噬般的恐怖眼神嚇得倒退一步,臉色煞白,聲音都變了調︰“您…您沒事吧?”
戰琦急促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像一座瀕臨噴發的火山。他死死攥著那張寫著真相的紙,指節發出咯咯的輕響。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死寂後,他猛地閉上眼楮,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咆哮和殺意強行壓回胸腔深處。再睜開眼時,那駭人的赤紅稍微退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和疲憊。
“……沒事。” 他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做了個…噩夢。不小心…踫到了。”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將緊握的左拳松開,那張被汗水浸透、捏得皺巴巴的紙,被他不動聲色地、死死地壓在顫抖的手掌下,緊貼著冰冷的床單。
護士驚魂未定,狐疑地看著他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還有那劇烈起伏的胸口。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來︰“真的沒事?要不要叫醫生?您臉色太難看了…”
“不用。” 戰琦打斷她,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我…休息一下就好。你出去吧。”
護士又看了看他,終究沒再說什麼,帶著滿腹的疑惑和擔憂,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病房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戰琦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昏暗的光線里回蕩。他緩緩抬起左手,那張皺巴巴的紙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掌心。
卡車沒有失靈。
七個字,七個血淋淋的真相!七個將他徹底推入復仇深淵的烙印!
鄭國勤…你們以為碾碎我一條腿,拿走公文包,就能高枕無憂?就能把這一切當成一個“意外”輕輕抹去?
做夢!
冰冷的火焰在他眼底深處瘋狂燃燒。復仇的意志,如同淬毒的鋼針,一根根釘入他殘破的軀體和瀕臨崩潰的靈魂。他不再是一個需要憐憫的受害者,他是從地獄血池里爬回來的復仇之鬼!
力量!他需要力量!需要擺脫這該死的病床!需要撕開那張虛偽的網!
劇烈的情緒波動和身體的虛弱,像潮水般反噬而來。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感猛地沖上頭頂。眼前發黑,金星亂冒。冷汗瞬間再次涌出,浸透了剛剛換上的干燥病號服。他意識到,是低血糖。
“呃…” 他艱難地伸手,想去夠床頭櫃上護士留下的應急葡萄糖片。指尖顫抖著,距離那小小的塑料瓶只有幾寸,卻仿佛隔著天塹。手臂酸軟無力,剛才砸床的那一下幾乎耗盡了他殘存的氣力。
眩暈感越來越強。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咬緊牙關,用盡最後的意志力,試圖撐起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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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門外走廊里,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急促而略顯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女人刻意壓低卻依舊帶著哭腔的聲音︰
“…護士!護士!求求你們!再寬限幾天!就幾天!我女兒的藥不能停啊!錢…錢我們一定會想辦法交上的!求求你們了!”
這聲音帶著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和卑微的乞求,穿透病房的門板,清晰地傳入戰琦的耳中。
他伸向葡萄糖片的手,猛地僵在半空。那聲音…有點耳熟?似乎在哪里听過?
緊接著,另一個冷漠的、帶著不耐煩的女聲響起,應該是值班護士︰“李大姐,不是我們不近人情。醫院有規定,欠費超過額度就必須停藥。你這都拖多久了?上次你丈夫撞人賠了那麼多錢,你們……”
後面的話,像一道無聲的驚雷,驟然劈在戰琦的頭頂
丈夫…撞人…賠錢…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脊椎竄遍全身!所有的眩暈、虛弱、惡心感,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沖擊得煙消雲散!他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在巨大的震驚中瞬間繃緊到極限!
那個司機!那個絕望掙扎的卡車司機!他姓李?!
護士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種公式化的冷漠︰“…我們也知道你們困難,但那筆賠償金數目不小,按理說…”
“那錢…那錢動不得啊!” 女人帶著哭腔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痛苦,隨即又猛地壓低,像是在拼命壓抑著某種無法言說的秘密,“那是…那是孩子的救命錢!是…是…”
後面的話語含糊不清,被劇烈的抽泣聲淹沒。但“救命錢”三個字,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戰琦的耳膜!
撞人…賠錢…救命錢?!
一個可怕的、令人渾身發冷的聯想,如同毒蛇般瞬間纏住了他的心髒!
那個司機絕望掙扎的眼神…那種被逼到絕境、走投無路的困獸般的表情…鄭國勤宣布案子“結束”時的如釋重負…
難道…難道那場所謂的“意外”謀殺,不僅是為了滅口、銷毀證據…同時還是一場…交易?!一場用他戰琦的命和他的一條腿,去換取另一個人“救命錢”的骯髒交易?!
巨大的荒謬感和滔天的憤怒,如同火山岩漿般在胸腔里翻涌!戰琦的心髒在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他再也顧不上去拿什麼葡萄糖片!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撐起上半身,不顧身體撕裂般的劇痛和強烈的眩暈,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受傷野獸,死死地、貪婪地側耳傾听著門外那斷斷續續的哀求與哭泣!
“求求你們…再給我一天…就一天…” 女人的聲音絕望到了極點,帶著卑微的祈求,“我…我去求他們…我去求他們再寬限一點…孩子的藥…不能停啊…”
“李大姐,不是我們不通融…” 護士的聲音帶著無奈,“規定就是規定。你還是盡快想想辦法吧。”
腳步聲響起,似乎是護士離開了。只剩下那個女人壓抑的、絕望的啜泣聲,在空曠冰冷的走廊里幽幽回蕩,如同鬼泣。
這哭聲,像淬毒的冰錐,一下下鑿在戰琦的心上。
求他們?求誰?誰能讓一場謀殺變成“意外”?誰能在事後支付那樣一筆“賠償金”和“救命錢”?誰能讓一個市檢察長親自出馬,輕描淡寫地將一個鐵案畫上句號?
答案,呼之欲出!
鄭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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