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下來的那一天起,他就發現頭頂的天空只有一片小小的圓井口那麼大。
狹窄的,漆黑的,永遠爬不出去的。
陰冷潮濕的角落連一點生命也沒有,綿密的雨水把他包裹。
他沒有求饒,卻也沒有抵抗。
他像一具正在腐爛又一直愈合的尸體,安靜地聆听著屬于他命運的軌跡。
——
在查爾斯家,先知的寓意並不同于和卡珊德拉聯姻的阿拉德家的“預言”之意。
它意味著先天的智識,是可以和叩靈者一同聆听神意的天生神使。
所以,他從睜開眼楮的那一刻就懵懂地明白了他一生的使命。
你要為查爾斯帶來永恆的輝煌。
“埃爾維斯,埃爾維斯•查爾斯!”
那根掛著告死鳥的項鏈就像是一條麻瓜界拴狗的牽繩,將他死死的扣牢在原地。
它勒緊了他的脖子,生生地嵌入他的皮肉,直到血液一同噴濺在他畸形的靈魂與他們的臉上。
【好痛……】
【救救我……】
他小聲地呼救著,代表歸屬的烙印在他身上一層一層地加深。
【要听話。】
扭曲的、混亂的囈語跟突生的枝蔓般膨脹地塞滿他的腦袋,他感覺到了無法承受的惡心和痛苦,以至于抽搐得如同瀕死的銀蝦。
“埃爾,听話。這是恩賜。”
父親的手壓下來,明明只是輕飄飄的接觸,他卻像被不可承受之重所打倒,安靜地癱倒在地上。
有濕潤的液體暈開在毛絨的地毯上,他模糊地發現,原來真實的天空比井口還小還遠。
以至于他什麼都看不見。
……
他端坐在座位上,窗外還是一成不變的飄雪。
波瑞爾的天氣永遠這樣,冰封的河流隔開了他們和人間,也把所有人變得鐵石心腸、無所畏懼。
他們也會像冰川上的碎石一樣突然崩碎嗎?
死掉也沒關系吧,反正波瑞爾總是有死者來來去去,貪婪和瘋狂早就在這片土地上扎根了。
每一個誕生的血脈都帶著無法原諒的罪惡。
“把他帶走,快點把他帶走 !我沒有這種怪物一樣的兒子!”
“你什麼意思阿萊爾!埃爾可是查爾斯的希望,你放尊重一點!”
【尊重……母親要屈服于……兒子……】
【太可笑了一點……】
他低垂下頭,忽然感覺有一種莫大的荒誕感直沖天靈蓋。
“埃爾,記住你要供奉的神,畢生追求的——寄居在叩靈者里的。”
他們扶起他,當抬頭時就能看見一張張咧嘴大笑的臉。
這是一只跳高的熊,那是過火圈的猴,持鞭的小丑笑呵呵,丑態畢露。
世界就是一場巨大的馬戲團。
他又是其中哪一只呢?
……
哦,他是被馴服的狗。
……
“拿好它,由你來決定。”父親的手從他的左肩搭到了他的右肩,“就算她是你的母親,背叛也永遠是罪大惡極的。”
“我們把選擇權交給你,查爾斯的榮耀。”
那種觸感就跟剛從水里撈出來的陰尸一樣,凍得他渾身一顫。
“查爾斯都是瘋子!你們都是,都該去死!”
那雙蔚藍色的眼楮在雜亂枯糙的頭發下是那麼明亮,尖銳得仿佛可以把他刺穿。
“我當時就該掐死你,查爾斯的孽種!”
“閉嘴,阿萊爾!別忘了你也是查爾斯的後代,查爾斯養育了你!”
“快做選擇——埃爾——”
他捏在他肩膀上的力氣越來越大,幾乎給他一種要把他肩膀捏碎的錯覺。
“阿萊爾•查爾斯。”
他的喉嚨干得每吐出一個詞都如同刀割一般,艱澀得像是石塊凝固在他的喉間。
查爾斯看著他,波瑞爾看著他,阿萊爾看著他,父親也看著他。
燈看著他,火苗也看著他,杯里的紅茶看著他,所有都睜開眼——看著他。
【你要怎麼做?】
【你要怎麼……】
【你要……】
【你……】
我要怎麼做?
他突然好想抱著腦袋蹲下來,一股腦縮進那個漆黑的、狹小的井里。
但是他不可以。
你們還要我怎麼做?你們還想要我怎麼做?
那就做吧……
“殺了她。”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成了一片漂浮的樹葉。
他游蕩在擠滿死人的河流上,一路跌跌撞撞地隨波逐流著,直到最後,沒有反抗地突然沉沒了下去。
……
“抱歉……”
波瑞爾,你這一次又想向我宣告什麼呢?
面前黑色中長發的男孩拎過行李箱,跟黑貓一起坐上了列車。
熟悉的波瑞爾的氣息飄蕩在空氣中,摻雜著一點更加致幻的味道,暈暈繞繞得如同迷幻的香薰般讓人上癮。
波瑞爾,波瑞爾。
不,你一定比波瑞爾更宏偉、更強大。
我的使命啊,至高至上的神的半身,波瑞爾會為你祈禱。
“塔納托斯•里德爾。”
當那道聲音響起,他眯起眼楮,熟練露出一個早就在心里練習過千萬遍的、可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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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瑞爾的使命……在所不惜……】
沉重的河水浸滿他的空腔,他依然听話地伸起雙手去接近神聖的高天,像只毫無抵抗的、被馴養的狗。
狗的本能就是露出肚皮去搖尾乞憐。
……
為什麼不能就這樣安穩地走到頭呢?
那天,他伸手觸到了開學前那個雪夜的最後一片雪花。
那是波瑞爾第一次下起了大雨,仿佛刷洗掉了一切痕跡。
智慧的,全能的,我的神。
為何不穩坐高台,非讓我知曉了你的骯髒一如我本身?
那些橫穿在攝魂怪提取的零星回憶里的不知名記憶就像是墜入爛泥的琉璃一般,用鋒利的邊角剮出他的血肉,讓本就污穢的更加鮮血淋灕。
叩靈與神使的聯系在這刻猛然震動,最後又轟然倒塌。
愚笨的,無能的,我的神。
你怎麼配當我的信仰呢?
我將我的生命托出,卻發現你跟我一樣毫無意義。
真可悲啊,愛是永遠求不來的貢品。
……
但是,毛毛的細雨落在人身上一直很惱人。
他趴在井底,忽然覺得自己的生命有點太過于寂靜了。
為什麼你還要堅持呢?
為什麼不跟我一樣沉默地忍受呢?
他低低地將耳朵貼近那道銀色的身影,希望听到重生的鳥鳴。
因為啊……荊棘鳥一直都是一種善于忍耐孤獨與痛苦、永遠忠誠而堅定的神話生物。
所以這次,他能帶我看到高天嗎?
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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