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如同一世紀般冗長的沉寂里,船員們的每一個人都已被卷入這抉擇洪流的孤獨漂泊中時,瑪硫那嚴峻卻決絕的氣度忽然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軟化,語氣亦悄然流淌成一道潺潺溪水般的柔軟。
先前那種刻意的冷硬與距離感迅速消融殆盡,將艦長內在溫柔的一面毫無防備地暴露于人前——
“最後,讓我對大家說一句話。”
在她那幾乎是從未顯露過的,帶著某種近乎歉意和自我拷問的、低聲的溫柔中,似乎夾雜著一絲顫抖的、若隱若現的委屈,瑪硫艦長眼神微微垂下,睫毛像是沾染了陽光下的珍珠霜花般閃爍著晶瑩。
她那挺直的肩膀像受到無形重壓般塌陷了一瞬,繼而又筆直地挺立,但這短暫的動作足矣將一縷真實的脆弱展露。
“謝謝你們跟隨我這個不可靠的艦長,走到今天——”
語罷,她不顧自己作為指揮官的體面,也來不及維持任何身為艦長的威嚴或克制,在眾人那詫然與復雜的目光之中,深深地,甚至有幾分倉惶地——低下了一直倔強揚起、傲然前望的頭顱。
不可靠——“或許真是如此,”
在一旁默察一切的穆在心底輕聲自語,聲音里混雜著了然和一種不易察覺的溫柔笑意。
穆的目光穿透空氣,直直地落在那道比任何盔甲都要堅韌,卻又比任何盔甲都要脆弱的縴細背影上。
是的,這個艦長一路走來,數度陷入困獸般的迷惘,她也並非總是在前人開拓的路線上穩步踏進,而是時刻面對未知的質疑。
然而,正因為這份“不可靠”,這份顯現在軍事指揮最應該具備強大意志力的位置上的“迷惘”,穆才認為,這恰恰是真正指引他們跌跌撞撞,卻又奇跡般地幸存至今的原因。
若她果真是一位雷厲風行的、絲毫不容置疑的鐵腕“完美”艦長,恐怕在第一次面臨非指令之外的人性抉擇時,他們這群已經漂泊已久的殘兵,早在阿拉斯加那冰天雪地中,就已被刻板的戰術與冰冷的規則所吞噬,靈魂化作蒼白的冰渣。
這艘戰艦早就在無數的公式化判斷中支離破碎,他們不可能走到奧布這片本不打算接納任何逃難者的中立之地。
是他眼中瑪硫,這種在紀律與秩序之下,卻依然堅守著人本良善與個體抉擇權利的精神內核,鑄就了一種有血有肉,不再是冰冷機器的群體靈魂。
所以,這正是穆毫不猶豫選擇在這位艦長身邊繼續支持她的原因吧。
她不是一個冰冷的戰略計算機器,而是一個血肉模糊、有人性掙扎的領導者——這是穆職業生涯至今為止,所有遇到的艦長中,“最有人情味”的存在。
這份人情味讓她有時不夠“完美合格”,但在穆的眼中,這讓她變得完美無瑕。
宣告徹底落幕,命令徹底失效,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驟然降臨到“大天使號”的所有幸存船員頭上。
隨著艦長瑪硫一聲沙啞的“解散”,機庫內那令人窒息的莊重與肅穆瞬間如冰雪消融。
嗡鳴的討論聲,夾雜著各自內心的煎熬與掙扎,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原本整齊劃一的隊伍在不到幾秒的時間里分崩離析,形成了一個個小型集結的圓圈。
有的船員仍舊臉色煞白地簇擁著討論,聲音急促而低沉,似乎在從彼此的言語中尋找哪怕一絲可以支撐的選擇;有的則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選擇遠離眼前的喧囂,獨自踏上尋求解脫的道路;還有人只是站在原地,僵硬得仿佛凝成了機庫內的一座座雕像,雙眼空洞地注視著腳下的鋼鐵甲板,任憑困惑與恐懼撕扯著他們最後的理智。
焦慮的氣氛如同一張無形而沉重的網,將每個人包裹其中,讓原本熟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暗而未知的光澤,仿佛所有人都在突然之間被放逐到了道德與生存的十字路口中央,需要僅憑自己的意願去做出那個關乎生死存亡的抉擇。
各種情緒在解散人潮中無聲流動,娜塔爾•巴基露露副艦長是選擇獨自面對的人群中的一員。
她的雙肩緊縮,仿佛承受著肉眼不可見的千鈞重擔,踩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發出的每一步聲響,都帶著某種難以忽略的、搖搖晃晃的不穩定性。
那不是步伐踉蹌所致的外在失衡,而是某種發自靈魂內部結構被劇烈撕扯後的重心不穩,每一次抬腿,每一次落下似乎都需要耗盡巨大量足以讓她不堪重負的力量,才能維持住那搖搖欲墜的身姿。
她沒有加入任何一段討論,也沒有尋覓任何一張試圖從友誼面孔中逃避的幫助,只是一頭悶進,腳步急切亦不無逃離般地快速而沉默步出機庫。
她走過的路線是冰冷的直言與拒絕,卻也清晰地畫出了一條絕望而孤獨的弧線。
穆的目光始終黏在她那僵硬繃緊的背影上,縱使相隔了幾步之遙,縱使光線不足且存在著距離,穆心頭卻依舊彌漫著厚重到幾乎不可消弭的擔憂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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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所擔心的不是娜塔爾會大吼大叫或宣泄怒火這般尋常的“驚人之舉”,而是一種近乎于自毀長城一般、激烈顛覆她個人邏輯和價值觀的舉動。
這種舉動可能來自于一種無法忍耐的、對自身信仰體系瓦解後產生的極端性反彈,比如在絕望之下徹底倒向規則的麻木守護側,甚或做出與自衛行為背離的荒謬選擇。
娜塔爾過去的生活是在規章制度和等級嚴格的軍事信條下建立起來的銅牆鐵壁。
對她而言,“正義”、“服從”、“榮耀”這些詞匯,並非空洞的口號,而是她靈魂的骨架、行為的綱領。
當軍方的背叛如一把重錘,輕易砸碎了這堵她曾經百分之兩百乃至三百依賴的銅牆鐵壁,使得正義成為了虛妄,秩序墮落為私欲的遮羞布時,她曾經視為信仰之根基的信任便崩了個稀爛。
在這種近乎靈魂塌陷的境地邊緣,正是艦長瑪硫•拉米亞斯那些充滿人性溫度的話語,那份真誠的人性光輝,拉著娜塔爾,如同墜入深淵前及時抓到救命的藤蔓;而正是這份瑪硫眼中,對生命乃至每個人個體尊嚴的近乎執著的強調,才勉力撐著娜塔爾的理性使其並未徹底崩潰,哪怕她的身體還在無法置疑地面臨巨大的痛苦。
然而此刻呢?現在瑪硫艦長反而解去了束縛,把選擇的命運完全拋回給個人,那麼這個被卸去了所有精神支撐的娜塔爾•巴基露露,在一個曾經被她奉為圭臬的“系統”已經徹底暴露其腐朽之後,又會在何地苦苦掙扎呢?
她會抱持著怎樣的決心與態度才能戰斗至今?
娜塔爾內心深處最堅持的,對穆來說從來都是一個黑不見底的深淵。
穆能夠看到她的外層掙扎,但真正維系著她核心價值的東西,甚至是否仍舊堅持著她心中的“軍人道義”,那些甚至娜塔爾也許自己都沒能完全厘清的東西,即便是洞察力敏銳如穆,此刻也無法輕下判斷。
他能感受到娜塔爾的情緒劇烈波動,如同被卷入一場無法掙脫的龍卷,而這種無法觸及核心的模糊感,亦如同一團烏雲般覆蓋在穆的心頭,揮之不去,令他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悵然。
正當他深沉陷入憂慮與思索之時,一只輕輕卻堅定,帶著暖意的手,如同水波微晃般落在他的肩膀上,打破了靜默的空間。
一道近乎無聲的氣息,帶著某種溫柔的意味從身後緩緩而至。
穆驚訝得眉梢微揚,不偏不倚地轉身回頭,一眼撞入的便是瑪硫艦長帶著鼓勵微笑的目光,正平靜地望著自己,那雙平日被堅毅的光彩填充著的眼楮,此刻卻分明地印刻著一種對下屬極為少見的柔和與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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