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
周縣令和唐敬之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爭吵聲戛然而止。
兩人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看向朱宜之。
永安知府!
那可是正五品的朝廷大員!比他們這七品、從九品的小官,高了不知多少級!
周縣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變得有些蒼白。
唐敬之也是一臉錯愕,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年輕舉人,竟然有如此深厚的背景!
這下,麻煩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棘手。
攔一個縣丞,或許還能找借口。
攔知府公子?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一時間,後堂內陷入了更加詭異的寂靜。
周縣令額頭開始冒汗,他看看門口的衙役,又看看面色平靜的朱宜之,再看看怒氣沖沖的唐敬之。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在狀況外。
甚至還在慢悠悠剔著魚刺的陸準身上。
周縣令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陸賢佷,你看這……”
周縣令的聲音帶著幾分懇求,幾分試探。
他算是明白了。
今天這局,徹底亂了。
原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功勞,現在卻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背景深厚,一個比一個難以得罪。
現在,似乎只有這個一直被他輕視的贅婿,才能打破這個僵局了。
陸準放下手中的魚骨,抽出一方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三個官場老油條,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算是徹底明白了。
這三個人,看似為了“火耗歸公”的功勞爭得不可開交。
實際上,都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在博弈。
現在,他們看似是把決定權交給了自己,尊重他的意見。
實際上,也是把自己架在了火爐上。
選擇哪個,都會得罪另外兩個人。
而哪個人他現在都得罪不起。
這看似是恩賜,實則是捧殺。
“哎呀,諸位大人,何必如此動氣?”
陸準站起身,走到三人面前,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仿佛一個調解糾紛的老好人。
“常言道,見者有份嘛,把大家的名字都寫上去。”
他先是安撫了三人一句,然後轉向周縣令,語氣誠懇。
“依小子之見,不如就由周大人執筆,將此事奏明朝廷。”
周縣令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陸準卻話鋒一轉,又看向朱宜之,語氣帶著幾分敬重。
“不過嘛,朱兄乃是舉人,而且馬上就要參加科考,前途無量。”
“這折子里,自然要將朱兄的名字排在前面,也好讓朱兄在陛下面前露個臉,加個印象分。”
“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話一出,周縣令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復了自然。
朱宜之是知府公子,又是即將參加春闈的舉人,把他排在前面,合情合理。
自己雖然排在後面,但作為執筆者,又是本地主官,功勞自然也少不了。
唐敬之原本陰沉的臉,也稍稍緩和了一些。
雖然他排在了最後,但總好過被周縣令獨吞。
而且陸準說得有理有據,周縣令是主官,朱公子身份特殊,他一個縣丞,雖然跟布政使大人有親,但也比較遠,所以排在後面也說得過去。
陸準見三人神色緩和,又笑著問道︰“周大人,您看這樣安排,可還妥當?”
周縣令捻須沉吟片刻,覺得這個安排雖然不是最完美的。
但卻是眼下最穩妥,最能平衡各方利益的辦法。
他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
“賢佷此法甚好!甚好啊!”
他又看向唐敬之和朱宜之,“唐大人,朱公子,你們意下如何?”
唐敬之還能說什麼?
他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朱宜之則對著陸準拱了拱手,眼中帶著幾分佩服。
“陸兄思慮周全,宜之沒有異議。”
一場眼看就要徹底撕破臉的爭斗。
就這樣被陸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周縣令和唐敬之看向陸準的眼神,都變得更加復雜。
這小子,不僅才華驚人,這份處理事情的手腕和心智,也遠超常人。
此子絕非池中物。
周縣令心中暗下決心,日後定要與這陸準多多親近。
至于那遠房表妹柳如煙……跟自己的仕途比起來,算個屁。
唐敬之也是心思百轉,看向陸準的目光中,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鄭重。
酒宴的氣氛,重新變得“融洽”起來。
三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仿佛剛才的劍拔弩張從未發生過。
酒足飯飽之後,陸準與朱宜之起身告辭。
周縣令與唐敬之親自將二人送到縣衙門口,態度熱情得讓衙役們都有些側目。
離開了縣衙,走在街道上,陸準心中盤算著。
今日收獲不小。
不僅敲打了武家,拿回了部分月例,還意外結識了朱宜之,更是在周縣令和唐敬之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尤其是周縣令。
陸準能感覺到,這位縣尊大人對自己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自己展現出的價值,顯然已經遠遠超過了柳如煙那層薄弱的親戚關系。
只要周縣令還沒糊涂到家。
就該明白,到底是自己的仕途重要,還是一個遠房親戚重要。
等過段時間,自己再拿出點東西,徹底將周縣令拉到自己這邊。
以後在永寧縣行事,也能方便許多。
就在陸準思索之際,旁邊的朱宜之忽然停下了腳步,看向他,眼神中帶著幾分探詢與遲疑。
“陸兄。”
“嗯?”
陸準轉頭看他。
朱宜之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陸兄……當真是入贅了武家?”
問出這話時,他的語氣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以陸準今日展現出的才華與心智,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屈居人下,去做一個受人白眼的贅婿。
陸準聞言,笑了笑。
“是啊。”
他回答得坦然,沒有絲毫的忸怩或者羞愧。
仿佛入贅,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朱宜之看著他坦蕩的樣子,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但他沒有再追問,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陸準看著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一拍腦門。
“哎呀!”
“瞧我這記性!”
他看向朱宜之,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朱兄,你是永安知府公子,說起來……好像……好像與我那岳家,也有些淵源吧?”
“我記得,似乎是……有婚約在身?”
朱宜之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
他解釋道︰“早年家父進京趕考,路過永寧,盤纏用盡,曾受過武家老太爺的資助。”
“家父感念其恩情,便與武家定下了一門娃娃親,約定將來讓我娶武家大小姐為妻。”
說到這里,朱宜之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
他看了看陸準,欲言又止。
“陸兄你這……”
他想說,既然你入贅了武家,那這婚事……
陸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擺了擺手。
“朱兄放心。”
“武家有兩個女兒呢。”
“還有一個,正等著你這位乘龍快婿呢。”
朱宜之聞言,明顯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
“原來如此,那便好,那便好。”
他對這門娃娃親,其實並無太多想法。
只是父命難違,加上感念武家當年的恩情,不好推辭。
如今得知陸準娶的是另一位武家小姐。
他心中那塊石頭也算落了地。
“對了,陸兄。”
朱宜之像是想起了什麼,好奇地問道︰“不知……那位武家大小姐,品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