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古人開口閉口所常談到的“天人合一”之說,宋朝中央政府在收回並執行了“死刑最終判決權”這麼一項善政之後是不是就應該天降福澤和祥瑞呢?很遺憾,宋朝在這一年里並沒有被上蒼所垂愛,反而是各種風不調雨不順。
首先是福建和蜀川的諸多州縣在這一年里連發大洪水,百姓由此而損失慘重,緊接著就是一場幾乎波及全國的大範圍強降雨天氣。一時間,中原和江淮大部分地區洪澇成災,京城開封及周邊州縣更是遭遇罕見的強對流天氣,風雨雷電發瘋一般地肆虐大地,京城之地更是水深達數尺,帝都居民的房屋倒塌無數,因此而溺死者達數百人之眾。極端天氣之下,身為皇帝的趙禎都不得不趕緊往皇宮里地勢最高的正殿跑,他還為此而下令裁減自己的膳食標準以答這場所謂的“天譴”。
暴雨成災之下,趙禎也被嚇著了,他像他爺爺趙光義那樣向宰輔大臣問道︰“這老天爺老是這麼下雨,是不是因為朕的德行有虧啊?”
王曾等人當然不敢正面回答,他們只能把責任全都攬在自己的身上,說是自己才德低下不堪配位才引來了上天的怒氣。你趙禎只是個還沒親政的少年,如今的宋朝是你老媽劉娥說了算,就算德行有虧也是你那位母後的責任,干你何事?但是,這些話只能藏在這幫老頭兒的心里,而這口鍋也只能由他們這些當臣子的人來背。于是,王曾等人請求以此罷免他們的官職以答天譴,趙禎隨即予以駁回其實是劉娥駁回,但史書里就得說是趙禎)。
有鑒于災情嚴重,宋朝隨即下詔各地官府組織人力展開抗災行動,同時還下詔︰降天下囚罪一等,流放罪以下的犯人全部赦免,全國各地因水災而有農田被淹沒者全部免除田租。
這世間滔天的洪水縱然可怕和無情,但還有比這更可怕和無情的——海潮。很不幸的是,這一年被雨水給弄得焦頭爛額的宋朝同樣也被海潮給禍害得不淺。大宋的海岸線無限漫長,每次遇到海水漲潮便是當地沿海居民的受難之時,這種災禍無論是對當地以種地為業的農民還是對于以煮鹽為生的鹽戶來說都是苦不堪言。
正所謂疾風知勁草,唯有險難方能讓真正的人杰脫穎而出,那位之前已經在我們的故事里登台亮相的北宋名臣這時候終于要再次出場了——範仲淹。
此時的範仲淹距離其考中進士已經過去了十一年,按理說他是不是至少也得是個知州一級的官員呢?想想當年的呂蒙正和張齊賢,他們倆在進士及第僅僅六年之後就位居兩府高官之列,可範仲淹沒有這個好命,他既不是狀元,也不是早在科考前就已經在皇帝那里如雷貫耳的狂生,這時候的範仲淹其擔負的官職說出來可能會讓很多人感到極度的震驚——興化縣縣令今江甦興化市)。參考與他同科中榜的狀元郎蔡齊,人家現在已經是翰林學士了,轉眼間就可榮登兩府,可範仲淹卻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不過,這也沒辦法,你當初的一個位列幾十名之外的進士怎麼能和頭名的狀元郎相提並論呢?
當然,這其實並不是說範仲淹這十余年來在官場混得特別差勁,他在這之前的官職是西溪縣今江甦東台)的鹽倉監,主要職責就是負責當地海鹽的貯運和銷售,用官場的話來講就是“此乃一肥差耳”。那麼,範仲淹為何會官越做越小呢?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這個興化縣令其實是朝廷火線給他派來的一個“差遣”。
範仲淹此時所處的泰州今江甦泰州)瀕臨黃海,這里以及附近好些個州縣的百姓都是以煮海鹽為生的鹽戶,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在享受大自然的實惠之時也得承受它隨時可能帶給你的災禍,具體到這些鹽戶身上就是每年不定時爆發的海潮,按今天的說法就是台風。不止是鹽戶,沿海地帶的農民同樣也是對海潮淹沒農田摧毀房屋而深惡痛絕但又無可奈何。
為了抵御海潮的侵襲,早在唐代時泰州附近就曾修建過一道用來抵擋海潮的堤壩,但這玩意兒因為後來的戰亂以及年久失修已經成了一個毫不起作用的擺設。于是乎,雖然宋朝已經建立六十多年了,但也沒有誰奏請朝廷重修𥕜海大堤,當地百姓也只能年復一年地重復悲劇。原因呢?因為這個𥕜海大堤可是一項超級工程,堪比在海岸線上修建長城。
這個說法其實一點也不夸張,修一道能夠將沿海的主要產鹽區和農業區都圍在里面的大堤本就是一項超級工程,而且這個大堤還得扛得住台風和海潮的合力施暴,那麼它的高度、寬度和厚度就是驚人的,這需要太多的人力、財力和物力以及很長的施工時間。如果不是太平盛世,這工程休想完成,但範仲淹正好趕上了這樣的一個“太平盛世”。
有鑒于此,範仲淹便給自己的上司江淮漕運副使張綸建言要重修𥕜海大堤,張綸再又上報朝廷。最後,這項工程得到批復,而具體負責這項工程的正是範仲淹,于是他這便有了這個興化縣令的職務。但是,這項工程剛一批復下來就有很多人表示反對,理由是這個大堤一旦修建起來雖然能夠擋住海水,但如果遇到水災,那麼這里面水又怎麼排出去呢?那樣一來豈不是又要經受洪澇的危害?面對一片質疑和反對,張綸以“海潮之患遠勝于洪澇之災”為由堅決支持範仲淹修建大堤,至于洪澇之患,張綸認為只要疏通現有的河道自可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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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為的阻力被排除了,但自然的阻力卻隨之而來。泰州的𥕜海大堤從公元1024年開始修築,但在次年的冬天一場大雨雪突襲而來,隨即又是一場台風狂虐而至。台風來臨時,當時正在施工現場的民夫可就倒了血霉,有一百多名民夫當場暴斃,而遠未建成的大堤更是慘遭摧殘變成了一道殘垣斷壁。
一時間輿情洶洶,反對者的聲音再次甚囂塵上,當地官員直接將此事呈報給朝廷,直言大堤實乃耗費民脂民膏之物,不可重築。劉娥派出親信太監親自前往查勘,大有要停建之意,同時她還下令淮南轉運使胡令儀與範仲淹對當前的局面以及未來的計劃做出一個情況說明。
就在這個項目興廢的關鍵時刻,胡令儀與張綸一樣選擇堅定地站在範仲淹這邊。困難是暫時的,但利好卻是長久的,這𥕜海大堤無論如何都是利遠大于弊,所以這個項目不能停建,反而要加大投入繼續修造。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工程又遇到了麻煩,範仲淹的母親過世了,按制他必須得放下一切公務回去守喪。在古代,只要是父母過世了,哪怕你是宰相都得回去丁憂守喪,更何況你範仲淹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呢?
這種局面之下,張綸前後三次向朝廷主動請纓由他來接替範仲淹出任此項目的總負責人。劉娥旋即任命張綸為泰州知州,由其負責該工程的後續施工。
在這之後,大的ど蛾子總算是沒有再飛出來。公元1028年春,這道前後歷時四年、由範仲淹和張綸接力完成的𥕜海大堤終于是修建完畢。它北起今天的江甦大豐縣,南至江甦如東縣,全長七十余公里,這道大堤其底部寬約九米,頂部寬三米,高度則是達到了五米有余。自此之後的近百余年間,由這道大堤所守護的千里沃野終于是再無海潮倒灌之災,當地百姓也是由此而受益匪淺。
為了表示對張綸的感激,當地民眾聯名請求朝廷為張綸建造生祠。這個生祠就是一個人還沒死但卻要為他建造祠堂,唯有對國家和百姓有大恩的官員才能經過朝廷批復後獲得這種待遇,而也是憑借此項政績工程,張綸和胡令儀分別被朝廷下令加官。
說到這里,我們現在就要說點對某些人來說可能不是那麼順耳的話了。
縱觀整個𥕜海大堤的修建過程,範仲淹是首倡者,前期也是他在負責項目施工,後期則是由張綸全面接手。但是,最後開表彰大會的時候卻沒有範仲淹的份兒,因為他這時候還處在為期三年的守喪期間。然而,這其實不過只是一種好听的說辭而已,你範仲淹當時只是一個小縣令,而誰都知道這種事在最後論功行賞的時候肯定是大領導獲利最多,張綸和胡令儀兩人一個是市長級的知州,一個是省部級的轉運使,你範仲淹一個小縣令怎麼可能居于頭功?況且張綸也是親上一線,當地的那些鄉紳土豪們就算要拍馬屁也是先拍身為知州的張綸,你範仲淹根本上不了桌面。
以上這些就是當時的現狀。可是,劇情為什麼會在後來以及後世出現反轉呢?以至于當初單獨給張綸立的生祠為何後來又在當地的一眾鄉紳和富商的搗鼓下變成了由範仲淹、胡令儀和張綸三人共存的“三賢祠”呢?
如今我們在提到範仲淹的時候總是會對他的“泰州治堰”津津樂道,這被視為他為官生涯的一大超級政績工程,而我們對張綸和胡令儀則知之甚少,甚至壓根就不知道有這麼兩個人,這又是為什麼呢?有個問題就是︰如果範仲淹後來不是成為了北宋的參知政事、文學家和軍事家,成為了北宋的一代名臣和道德君子的楷模,那麼如今我們所提到的這道被後人命名為“範公堤”的大壩還會是這個名字嗎?它會不會被稱作是“張公堤”呢?
這就是真相。在當時,人們把主要的功勞記在了張綸和胡令儀的身上,範仲淹最多能得一塊銅牌。可是,在範仲淹的官越做越大最後成了宋朝的宰輔重臣後,這一切就開始反轉了,劇本也開始被改寫了,範仲淹的銅牌也變成了金牌,而隨著後世近千年來對範仲淹的持續尊崇,範仲淹脖子上的這塊金牌所發出的金光直接就將張綸和胡令儀給背景虛化了。
對于某些範仲淹的超級鐵桿粉絲而言,這些話或許不那麼好听,但這是事實。這也是人性使然,只要你今後有了大出息,哪怕你曾經頑劣成性也會被人說成是天賦異稟甚至是被傳為美談,更何況範仲淹在這其中本就有“首倡之功”。
後來的歷史會證明,範仲淹的這次治海甚至是他母親中途的離世都是他人生的巨大轉折點,因為正是在他丁憂期間,他結識了被外放至南京應天府擔任南京留守的前樞密副使晏殊。可以說,如果沒有晏殊後來的舉薦就不會有他後來的範仲淹。那麼,晏殊同志又是因為什麼原因惹得劉娥大動肝火進而將他貶到了南京應天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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