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小心翼翼地匯入了陽翟城熙攘的人流之中。
頭巾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身上的破舊短褐也讓我看起來與那些為生計奔波的普通百姓並無二致。
我刻意放慢了腳步，眼神看似隨意地掃視著四周，實則將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警惕著任何可疑的目光或跟蹤的跡象。
城內的氣氛，比我前幾日感受到的更加壓抑和緊張。街上巡邏的士兵似乎增多了，盤查也比往日更嚴。
百姓們大多行色匆匆，臉上帶著或恐懼、或麻木的神情。
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沉悶氣息。我選擇的目標是城南靠近驛站的一個大型市集。
這里人流最雜，消息也最靈通。各種口音的小販、行腳商人、附近的農夫、以及往來的差役信使，都匯聚于此，形成了一個天然的信息集散地。
我希望能在這里听到一些關于洛陽方向的消息，或者捕捉到一絲傳遞情報的機會。
我像個無所事事的閑人，在一個賣草鞋的攤位前停下，假裝挑選，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周圍各種嘈雜的聲音。
“……听說了嗎？昨晚上又有‘鬼面人’出沒了！這次死的是……”
“……官府貼了告示，說是要嚴查流竄人口，進出城都要路引了……”
“……糧價又漲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大部分都是些關于“鬼面案”的恐慌、官府新規的抱怨，以及對時局不安的議論。
這些雖然印證了城內緊張的局勢，但對我傳遞情報並無直接幫助。
就在我準備換個地方繼續探听時，旁邊一個賣自家腌菜的老農攤位前，圍著的幾個剛從鄉下來的、挑著擔子的漢子，壓低了聲音的激烈爭論，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們的口音帶著明顯的鄉土氣息，臉上滿是驚慌和憤怒。
“……天殺的！天殺的！那幫丘八對士兵的蔑稱）簡直不是人！”一個滿臉皺紋、皮膚黝黑的老漢，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眼眶泛紅。
“就是！小石村的王二愣子，昨天還跟我換了兩擔柴火，多老實的一個人！他們家祖祖輩輩都住在那兒，怎麼就成了黃巾賊窩了？！”另一個年輕些的漢子，氣憤地揮舞著拳頭。
“噓！小聲點！你想找死啊！”旁邊一個稍微年長、顯得更謹慎些的漢子連忙拉住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我听說……是何大將軍派來的那位張將軍下的令！說是什麼……有人告密，證據確鑿！要……要殺雞儆猴，把整個村子都……”
他後面的話沒敢說出來，但那驚恐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小石村？
黃巾賊窩？
整個村子都……？！
這幾個詞如同驚雷一般，在我耳邊炸響！我的血液瞬間沖上了頭頂！
小石村？我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著關于這個村落的記憶。
它位于陽翟城南邊約莫十里地，是個規模不大、位置也相對偏僻的普通村落。
我之前查閱縣衙的田畝記錄時，似乎看到過它的名字，印象中那里並無異常。
黃巾賊窩？這怎麼可能！我剛剛破譯的密文中，清清楚楚地記錄了黃巾軍在潁川的核心據點——城東廢棄瓦官寺、南山黑風洞、潁水舊渡口！
根本就沒有提到小石村！那麼，這所謂的“告密”和“證據確鑿”，只有兩種可能︰
情報錯誤︰ 告密者弄錯了信息，或者官府內部傳遞出現了偏差。
惡意栽贓或殺良冒功︰ 有人故意陷害小石村，或者那位立功心切的張將軍，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想用無辜者的鮮血來染紅自己的頂子！
無論是哪種可能，結果都將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一個村子，少說也有上百口人，男女老幼，他們可能對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還一無所知！
“……張將軍的兵馬，听說今天一早就開過去了！帶了不少人，把村子圍得水泄不通！怕是……怕是……”那謹慎的漢子聲音發顫，臉上滿是絕望。
今天一早就開過去了？！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意味著，屠殺隨時可能開始！甚至……已經開始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焦灼感瞬間攫住了我。
我顧不上再探听什麼傳遞情報的消息，也顧不上自己暴露的風險，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必須去阻止！
必須去救那些無辜的村民！
我猛地轉身，撥開人群，朝著城南的方向疾步走去。
周圍的喧囂、小販的叫賣聲、討價還價的聲音，此刻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我的耳邊，只剩下那些鄉民驚恐的話語，以及仿佛已經響起的、來自小石村的絕望哭喊聲。
我知道，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甚至可能讓我失去傳遞那份關鍵情報的最後機會。
但此刻，我無法說服自己袖手旁觀。那不僅僅是上百條人命，更是對天理人倫的踐踏！
我必須去！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試一試！
腳步越來越快，幾乎變成了奔跑。陽翟城的街道在我腳下飛速後退，而前方，一場與時間賽跑、與屠刀競速的生死救援，已經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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