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機傳回的影像中，平時青郁郁的龍門山，此刻像被撕開了口子，大塊大塊的土黃色岩石從山坡上滾下來，帶著連根拔起的松樹，“轟隆隆”地往山腳下沖。
把山腳下的幾戶人家的屋頂瞬間砸塌，煙塵裹著碎木片，很快就把那片房子蓋沒了。
山腳下的那條溪流，平時是清凌凌的，能看見水里的小魚。
現在卻混著泥沙、碎石，水位猛地漲起來，像條黃龍似的往前沖，“嘩啦啦”地沖垮了溪邊的石橋，橋板斷成好幾截，順著水流漂走，濺起的水花有一人多高。
那個鎮子學校旁邊的街道也成了一片狼藉。平時熱鬧的菜市場，攤位全塌了。
旁邊的供銷社大樓，是鎮子里唯一的三層紅磚樓，此刻一層的柱子已經斷了，樓體歪歪斜斜的，像隨時會倒。
路上裂了好幾道大縫，最寬的能塞進一只腳，一輛自行車卡在縫里，車輪已經變形，車座歪到一邊。
路邊的電線桿倒了好幾根，電線垂在地上，時不時冒起藍色的火花，發出“滋滋”的聲響，空氣中除了土腥味，又多了股燒焦的味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震動終于停了。天空還是壓得很低的黑雲，沒一點光。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著無人機傳回來的影像，看著眼前的一切，腦子一片空白。遠處的山變成了禿的，露出灰色的岩石，像一道疤。
溪流里飄著各種雜物，有斷裂的桌椅腿、不知誰家的衣服，還有一只小小的書包，是現如今小學生常背的那種藍色卡通款，在渾濁的水里打轉轉。
街道上到處是倒塌的房子，有的只留下半截牆，有的全塌成了瓦礫堆，偶爾能听見房子轟然倒塌的聲音，卻被死一般的寂靜蓋得很輕。
整個安置點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腳底下的土還是溫的，大概是剛才震動時地殼傳上來的溫度。
王多余他們這個安置點，是離地震中心最近的一個地方，雖然相隔60公里，可是當地震發生的時候，所有人依舊仿佛是身臨其境。
當震動停了的那一刻，打谷場的風好像都滯了。
半大孩子們蹲在地上抹眼淚，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攥著塊藍布碎角——是從書包上撕下來的，指尖捏得發白。
王多余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棚邊，沒回頭看那些哭腔，只是木然的抬起頭，在潛意識里對著奶豆說道。
“奶豆，給所有無人機發指令，切換到‘災後勘察’模式，重點標記道路阻斷點、次生災害隱患區，數據實時同步到指揮屏。”
透明光幕上的影像還在緩緩刷新，奶豆的電子音帶著點機械的平穩︰“大哥哥，已同步。目前已標記龍門山北麓3處滑坡體、2處河道堵塞點，鎮中心區12處建築坍塌核心區……”
王多余的眼神在光幕上看過鎮小學的位置，剛才無人機拍到教學樓塌成瓦礫堆的畫面還停在那里，他頓了頓，又說。
“給錦鯉公司後勤組發坐標，讓他們把預制板房的建材清單調出來，優先備足學校用的——按震前統計的在校生數，多留二十間備用。”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政府的李干事，臉上還沾著土，手里攥著個磨破的記事本︰“王總，清點完了。安置點八千二百三十七人，沒少一個，輕傷的幾個在醫療點處理完了，都沒事。”
他說話時喉結滾了滾，往無人機屏幕那邊瞥了眼，“就是……看著老家成這樣，心里堵得慌。”
“堵也得撐著。”王多余轉頭時，看見指揮棚外的錦鯉公司員工已經動起來了。
幾個穿藍色馬甲的年輕人正扛著折疊桌往空地上搬，桌腿磕在還溫著的土上，發出沉悶的響。
之前幫廚的王嬸不知啥時抹掉了眼淚，正蹲在臨時灶台邊燒姜湯，大鐵鍋里的水“咕嘟”冒泡，蒸汽混著姜味飄出來，壓下了點空氣中的焦糊味。
“張大爺呢？”王多余忽然問。李干事指了指打谷場邊緣——張大爺正牽著他家那頭牛站在柳樹下，牛還蔫蔫的，尾巴有氣無力地掃著腿。
他卻用袖子擦了擦牛背上的土，低聲跟旁邊的老伙計說︰“咱那牛棚塌了不算啥，等路通了，咱爺倆搭個新的，比之前還結實。
”老黃牛好像听懂了，一般，輕聲叫了一聲，而老張頭手里的旱煙桿卻掉在地上，他彎腰撿起來，桿頭磕掉灰，沒點燃，只是攥著桿身摩挲。
醫療點的帳篷里，穿白大褂的醫生剛給個擦傷的小孩包好胳膊，直起腰往屏幕那邊看了眼，回頭跟護士說︰“把備用的紗布和消毒水再清點一遍，等下無人機勘察完，可能要派小隊去周邊村落看看。
雖然提前都轉移了，但保不齊巡查的這些人有什麼人萬一磕踫了，或者誰家的牲口被困住了。”護士應著，掀開醫療箱時，金屬扣“ 嗒”響了聲，在寂靜里格外清透。
有個戴眼鏡的大學生操控手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膝蓋沾著土也沒拍，盯著手里的操控器屏幕。
那架剛才拍學校的無人機還懸在半空，鏡頭正對著瓦礫堆里露出來的半截五星紅旗，紅旗上沾著灰，卻沒斷，在風里輕輕晃了晃。
他忽然抬手抹了把臉，轉頭對旁邊的同伴說︰“等下勘察完，咱給無人機裝個喊話器吧？
萬一……萬一還有沒轉移的動物呢？喊喊說不定能引出來。”同伴沒說話，只是往他手里塞了瓶水，瓶身還帶著從後勤車拿出來的涼意。
王多魚走到那幾個蹲在地上哭的半大孩子旁邊，沒說啥大道理，只是蹲下來，指了指遠處正往這邊開的卡車。
車斗上堆著藍白相間的帆布，是新的帳篷。
“知道為啥讓你們提前搬來打谷場不？”他聲音放輕了些，“就是因為房子塌了能蓋新的，課桌碎了能買新的，但你們得在，才能坐在新教室里上課。”
有個男孩抽噎著抬頭︰“王叔叔，教室……真能蓋新的？”
王多魚點頭時，瞥見光幕上奶豆剛傳來的消息︰“錦鯉建材倉庫受損評估完畢，可用預制板90，鋼材儲備充足，3日內可開始搭建臨時校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