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金屬打火機蓋在周成輝指間單調開合，映著他漸冷的臉色。
念在對方是長輩，他給足面子決定親自登門，沒成想竟被晾在這里——真當他周成輝沒脾氣？
“什麼狀況？”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煩躁，聲音刻意放平。
“不清楚，”袁杰回道，“只說…明晚她會親自過來見咱。”
指節在桌面上叩了兩下，周成輝起身︰“行，依她。小杰，陪我出去走走。這麼多年沒回來，瞅著變化不小。”他邁步就往外走。
“不是吧哥，這麼晚了…”袁杰面露憂色。
“怎麼，你還怕有人搞我？”周成輝腳步一頓，回頭看他那副緊張模樣，忍不住嗤笑，“少看點小說，就在附近透口氣。”他拍了拍袁杰肩膀，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袁杰無奈嘆氣，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劃動幾下，快步跟上。
……
超市里燈火通明，商品琳瑯滿目，卻人影稀疏。
林梓墨一行人吃完飯並未離開，而是為明日鐘玲玲的生日挑選禮物。
心意到了就行，價格倒在其次。
“我看這邊東西挺實惠的啊，怎麼人這麼少？”甦晴挽著林梓墨的手臂，目光掃過貨架，明明東西也不少價格還便宜怎麼沒什麼人在。
“發展重心東移了，”林梓墨解釋，“而且政府有了新的扶持對象。”
“哦，那個金鵬？”
“對啊，听說投資挺大的，年輕人嘛，都愛往熱鬧時髦的地方扎堆。”
“嘖，玲玲會喜歡什麼呢？”甦晴犯了難。
若是墨寶過生日，她有一百種法子，大不了把她自己當禮物也行，可對這位新朋友，她實在摸不準喜好。
“晴哥，想好送玲玲什麼了嗎？”周靜敏和柳文穎湊過來，同樣一臉茫然。
“沒呢，你們呢？”甦晴搖頭。
“我們也沒頭緒，”周靜敏抱怨，“都怪王帥那個逼，也不早點吱聲，害我們抓瞎！”
“對，都怪他！要不是今天踫巧，咱還蒙在鼓里呢。”林梓墨深表贊同。
“會不會…是我們對朋友不夠關心啊？”柳文穎輕聲開口，帶著靦腆的自責。
這話像顆小石子投入心湖，林梓墨幾人瞬間被一股愧疚感攫住。
“等等…”林梓墨蹙眉揉肩，“我怎麼覺得…有哪里不對？”一種強烈的違和感盤踞心頭，現在絕不是自省的時候。
“淦！這鍋我們不背！”目光掃過不遠處獨自垂首的韓珊珊，林梓墨猛地記起關鍵——鐘玲玲雖是圈內人，卻是高考後的暑假才結識的，相處時日尚短，了解自然不多。
“對哦！差點忘了玲玲是後來加入的！”甦晴等人也反應過來。哪有新認識就問人生日的道理？
周靜敏不愧是甦晴的好閨蜜，一個眼神就會意，拉著柳文穎回到韓珊珊身邊，自然地牽起她的手。這大姑娘也太敏感了，她和文穎不過是去問個話，倒像是把她撇下孤立了似的，低著頭悶不吭聲。
周靜敏心里小小吐槽︰真的是，有沒有搞錯，她要是有這個資本不得昂首挺胸橫著走，不知道在自卑啥。
掌心傳來的暖意讓韓珊珊微微一震。她抬眼，看著兩旁微笑的周靜敏和柳文穎，睫毛輕顫，眼眶莫名發熱。
才認識不到一天，她們就這樣體貼地照顧她的情緒…真羨慕啊，這樣一群善解人意的朋友，相處起來一定很溫暖吧。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買禮物。”她抬起頭，聲音雖小卻清晰了幾分。
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她比林梓墨他們更熟悉這片地界。
“嗯？在哪兒？快帶我們去看看！”周靜敏晃了晃她的手。
林梓墨和甦晴也停下腳步，投來期待的目光。
韓珊珊悄悄呼出一口氣，拉著兩人率先走出超市︰“就在前面不遠，跟我來。”
“嘖…”林梓墨看著她們的背影，發出意味不明的輕哼。
“干嘛？”甦晴側頭看他。
“所以…你叫周靜敏她們一起吃飯，是為了讓韓珊珊多交朋友？”他嘴角噙著玩味的笑。
“不是…就是…單純好久不見，聚一聚…”甦晴被他看得心慌，伸手就去捏他的嘴，“哎呀，不許笑！我說真的！”
“好好好，信你。”林梓墨笑著討饒，輕輕拍開她的手。
甦晴剛松手，他又賤兮兮地補刀︰“下次撒謊記得臉皮厚點，別結巴。”他可是能把假話說得天衣無縫的主兒。
“哎呀，你好討厭~”甦晴耳根瞬間紅透，嬌嗔地跺了跺腳。
頂著那張清冷出塵的臉作出這般小女兒情態，反差感強烈得讓林梓墨心頭一跳——可愛得要命。
他還想多逗兩句，誰不愛看漂亮女友撒嬌呢？可對上甦晴那雙漸漸眯起、透出危險訊號的眼楮，他立刻識相地把話咽了回去。
“你會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同情心泛濫？”看著前面走遠的三人，甦晴湊近林梓墨耳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她可以在他面前做個小色女、小流氓，卻不願被他看作一個自作聰明的“聖母”——那比“婊子”還招人嫌。
“沒有啊，”林梓墨側過頭，目光溫潤，“我只看到一個心腸軟得像的好姑娘，漂亮又…”
“停停停！肉麻死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甦晴佯裝嫌棄地打斷，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
“……”林梓墨瞬間垮下臉，一副受傷的小表情。
行吧，以後情話省了，誰還不是個小仙男了？哼！
“錯了錯了，我說錯話了！”甦晴看他“委屈”的樣子，趕緊哄道，“回去補償你，好不好？”她眨眨眼，帶著點小狡黠。
林梓墨心頭一跳，面上卻故作鎮定︰“咳…我…有點尿急。”他眼神飄忽。
“確定是…尿急？”甦晴眼波流轉，媚意橫生，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他手臂。
一股火“噌”地竄上腦門，林梓墨幾乎想立刻把人扛走。
“想干嘛？這可是大街上。”甦晴佯裝害怕，隨即又“噗嗤”笑出聲，“乖，等回家…”她飛快地在他臉頰啄了一下，權當安撫。
“咦~~你倆注意點影響行不行？膩膩歪歪，卿卿我我的，快跟上！”前方傳來周靜敏夸張的調侃。
“就是，再磨蹭店都關門啦！”柳文穎也笑著幫腔。
“甦晴和林梓墨…跟在學校時差別好大啊？”韓珊珊也小聲加入。
“你才知道？晴哥在宿舍還總說夢話，嚷嚷著要親…”
“啊！周靜敏！你給我閉嘴——！”甦晴瞬間炸毛，紅著臉追了上去。
“救命啊！晴哥打人啦！”周靜敏尖叫著拉起韓珊珊就跑。
“慢點！看車！”林梓墨笑著在後面提醒，快步跟上。
“哈哈哈…我錯了晴哥！饒命啊！”
笑鬧聲散在晚風中。
……
此刻，遠在姑甦的夜色中，楊昭正和父親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林梓墨他們猜得沒錯，他這次回來，確實是為了升學宴的事。盡管這幾天父母沒明說，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母親的心思——她想在姑甦辦，卻又怕他不高興，始終小心翼翼不敢開口。
今晚這頓飯，特意請了外公一家過來，用意不言自明。
不過，他和父親沒吃。
倒不是對著那些人吃不下去飯——再怎麼樣也不能虧待自己的胃。
父子倆沒吃的原因，是開飯前楊爸爸接了個電話……
“爸，為啥要幫別人家進貨啊？”望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路燈樹木，楊昭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嗯？這可不是‘別人’，”楊爸爸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解釋道，“是天景菜市場的周叔，記不記得？以前來咱家吃過飯的，你爸的好朋友。”
楊昭在記憶里搜尋了一下，眉頭微蹙——一個總是笑眯眯的胖子？
印象有些模糊了。
“好像…有點印象。”
“他今天身體不舒服，他老婆膽子小，不敢一個人開車走夜路去批發市場，就托我幫個忙。”楊爸爸頓了頓，補充道，“再說，咱家店里的菜也快斷檔了，正好也得去進一趟貨。”
“店里的菜不是一直從菜市場弄的嗎？”楊昭有些不解。
“你以為店里每天那麼新鮮的菜，是從菜市場哪個攤子弄的？”楊爸爸忍不住笑了，“就是你周叔那兒啊。”
楊昭了然。
原來如此，繞了一圈，源頭還是周叔。
說來有些好笑，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菜市場那些攤販的菜都是自家種的，沒想到都是從剛才那個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大批發市場進來的。
“你周叔幫了咱家很多忙，這麼多年了，他進菜多少錢，就原價賣給我們，連油費都沒加過。這點小忙，應該的。”楊爸爸的語氣很自然，帶著一份樸實的感激。
楊昭點了點頭，理解了這份人情往來的分量。
車內沉默了幾分鐘，只有引擎的輕響。楊昭再次開口，聲音平靜︰
“爸，媽是想讓我在姑甦辦升學宴吧？”
楊爸爸握著方向盤的手似乎緊了一下，隨即應道︰“嗯。”
“那…您是怎麼想的？”楊昭沒有追問母親的態度，而是直接問父親。
“回老家辦。”楊爸爸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楊昭詫異地轉過頭看向父親剛毅的側臉。
“你可是咱們老楊家頭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大學生！還考了這麼高的分！”楊爸爸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驕傲，甚至帶上了一絲激動，“一定得回去！祭祖、上香，讓祖宗們也高興高興！”
“那我媽那邊…還有外公他們…”楊昭有些擔憂。
“以前的事，能依的我都依著她了。這次，”楊爸爸的語氣斬釘截鐵，“就算是天王老子來說，咱們也必須回老家辦！”
楊昭心頭一暖，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但隨即又被一絲憂慮籠罩。
“小昭啊…”楊爸爸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語重心長。
“嗯？爸，咋了？”
“別怪你媽媽…”楊爸爸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她…有時候是太顧著你外公外婆那邊了。不過，她是愛我們的，很愛你。”
“……”楊昭沉默著，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說實話，那份母愛，他感受得並不真切。
“其實…怪我。”楊爸爸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當初我和你媽結婚，到這邊闖蕩做別的生意。你媽說等穩定了再要孩子，這一拖就是好幾年。
眼看著你舅舅的孩子都滿地跑了，我和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他們都急了…後來有了你…”
“生意不能停，你媽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在這邊打拼，不肯回老家休養。那時候，全靠你外婆在這邊照顧她月子，幫我們帶孩子。甭管她現在變得怎麼樣，至少那會兒，你外婆是出了大力的。”
“後來開了這家店，就更忙了。你小時候啊，有很長一段時間特別黏人，非得睡在你媽媽腿上，一放到床上就醒，就哭…你媽媽沒辦法，每天晚上就那樣抱著你，在沙發上熬著…一熬就是大半夜，甚至整夜…”楊爸爸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像在翻閱一本塵封的舊相冊，“…也是因為那幾年，白天忙店里，晚上跟我去批發市場來回折騰兩個多鐘頭，回來還得抱著你熬…把你媽的身體徹底累垮了。
所以…小昭，不管她後來做了什麼，你…別對她說那麼狠的話…”楊爸爸的聲音突然哽住了，眼眶有些發紅。
想到妻子年輕時跟著自己吃苦受累毫無怨言的模樣，再對比現在她對娘家的過度付出，他心中五味雜陳，竟不知該如何去責備她。
楊昭的眼眶也瞬間紅了，喉嚨像被什麼堵住。
那被送回老家的漫長歲月帶來的委屈，依然梗在心頭。
如果真的那麼愛他，為什麼…
“把你送回老家…不只是你媽媽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楊爸爸仿佛看穿了兒子的心思，“你爺爺奶奶想你想得厲害，更重要的是，我和你媽媽當時，是真的沒時間好好陪你…而且，你媽媽其實早就看出來了，你外公外婆…心偏著你舅舅家的表哥表姐，她怕把你交給他們，會讓你受委屈…”
“剛把你送回去那陣子…”楊爸爸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疼惜，“你媽媽晚上睡覺都在哭…枕頭就沒干過…好多次半夜驚醒，都想立刻開車回去把你接回來…後來你慢慢長大，每次月考的成績，你媽其實都知道，考得好一點，她能開心好幾天…你中考拿了獎學金，她睡覺都能笑醒，逢人就說我兒子懂事，學習好，一點不用我們操心…”
“對不起啊，小昭…”楊爸爸的聲音沉痛而沙啞，“可能就是因為你太懂事了…是我們這些年…忽略了你的感受。
要怪，就怪爸爸吧，是爸爸沒做好…”
壓抑已久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控制。
楊昭猛地捂住臉，滾燙的淚水瞬間涌出，順著指縫無聲地滑落，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車內，只剩下男人沉重的嘆息和少年壓抑的啜泣聲，融入無邊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