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頭坐在病床邊，渾濁的眼楮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時光。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既然方院長想听那我就講講。”
方別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囡囡好像也是頭一次听老林頭講述他的往事，安靜的站在方別旁邊，一雙靈動的眼眸好奇的望著老林頭，眨也不眨。
老林頭嘴角扯出一個笑容，臉上的溝壑變得更深了，他幽幽說道︰
“那應該從...37年說起？記不太嘍，當時燕京剛剛淪陷，小鬼子沒人性，進城之後就跟蝗蟲過境一般在燕京城里肆虐，整個燕京城就跟人間煉獄一般，燒殺搶掠，我甚至親眼見到一個燕大的女學生，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被十幾個小鬼子......”
老林頭眉頭緊鎖，雙掌用力的攥成了拳頭。
“當時有人看不下去制止，被好幾個小鬼子控制住，挖開肚皮挖心掏肺。”
方別上一世沒有親歷過這段歲月，而這一世的記憶也因為年紀的緣故有些模糊。
但......方別能夠感同身受。
方別沒打岔，只是臉色肅穆的听老林頭繼續講下去。
“說起來，其實當時我也是想上去制止的，但......看見前面那人的下場，我被嚇退了。”
老林頭的掛起了一絲笑容，笑容沒有別的含義，滿是對自己懦弱嘲諷。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一段日子，小鬼子明面上打著共榮圈的名頭，但暗地里沒有絲毫的收斂，街坊四鄰苟活著，日子過得苦，喘不過氣兒來，褲腰帶都勒緊了過活。”
“我呢，機緣巧合之下，听說了城外有支殺鬼子的隊伍。”老林頭說到這里，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那時候我心中第一時間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我要加入他們!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死了那就是一了百了。”
方別眼神驚訝，他真是沒想到老林頭還是有過這樣的經歷︰“那你後來出發找到了那支隊伍？”
“是的。”老林頭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我當時收拾好家當，第二天一早城門開了就匆匆出發，但這出城的路，卻沒我想的那麼簡單。”
方別點頭，示意自己在听。
囡囡雖然年幼，沒有親身經歷，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她爺爺講述的是什麼事情。
小丫頭氣鼓鼓的咬緊了牙關，就連小拳頭都已緊握。
方別拍了拍囡囡的腦袋，安撫了一下小丫頭的情緒。
這時候老林頭也繼續說道︰“本來，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日子再難也攢下了一些家當，大概七八個銀元，我打算等找到那支隊伍的時候，就全都交給他們，但到了城門口，被二狗子好一頓盤剝，也就是我藏的深，才剩下了三枚銀元。”
“好好的爺們不當，偏給鬼子當狗！”老林頭想起那段經歷，忍不住痛罵了一句。
方別深表認同的點了點頭，不論是哪個年代，都有著這麼一群好好的人不當，非要當走狗的狗漢奸。
老林頭回憶了片刻，又打開了話匣子︰
“出城之後的路，也同樣不是那麼平順，一路上鬼子過了不少卡點和炮樓，一路盤查，終于是到了游擊隊活動的地界，後來我也如願加入了游擊隊......”
“那後來呢？”方別問道。
老林頭回道︰“後來，我跟著隊伍一路轉移，到了晉察冀根據地，隊伍的規模一下子就大了起來，在最後一場和鬼子的戰斗中，不小心腿部中槍，我腿上的殘疾也就是這麼來的，當時部隊有別的任務，我就留在了老鄉家里養傷，等到傷養好之後，剛回到部隊，結果沒多久就小鬼子就投降了，我......也就沒繼續留在部隊了。”
方別听完了老林頭的經歷，有些疑惑道︰“你日子過得這麼難，以你的功績，只要給組織說上一聲，許多問題都很容易解決的吧？”
“我是因為犯了錯誤才離開的部隊，再去麻煩組織......我沒這個臉。”
鬼子投降之後，老林頭犯了錯誤？
方別心中大致有了猜測。
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樣，這在方別看來或許並不是個錯誤。
相反方別感覺老林頭年輕之時，還是個性情中人。
現在老林頭的經歷已經講完了，方別對他也是肅然起敬。
“這兩天先讓囡囡安心養病，等她修養好了之後，你隨時都可以入職上班，待遇的話，我在想辦法往上給你調個一兩級。”
老林頭擺手道︰“不，不用特殊對待，方院長你已經對我照顧的夠多了。”
“別拒絕了，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要是尋常情況，方別幫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
但對于老林頭這樣的，方別不僅不介意，相反還很樂意多提供自己的幫助。
說罷，方別也摸了摸囡囡的腦袋︰“囡囡好好休養，我先走了哦。”
“方叔叔再見！”囡囡用力的點了點頭，小小年紀硬是強行表現出成熟，這讓方別剛才沉重的心情稍微輕快了一些。
快步走出病房，朝著樓梯走去。
在路過一個病房門口的時候，林勝男忽的從里面走出來，和方別撞了個滿懷。
方別拉住往後倒下的林勝男，另一只手穩住了林勝男手中的托盤，但托盤里的醫療用具仍是發出一陣叮鈴桄榔的響動。
這動靜立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林勝男急忙從方別手里接過托盤。
方別看著有些憔悴的林勝男，問道︰“沒事吧。”
“沒，沒事。”林勝男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
“沒事兒就好。”方別點點頭，就準備離開。
“那......那個——”林勝男有些猶豫。
方別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
林勝男沒回話，但點了點頭。
方別回道︰“我叫方別，不叫那個。”
見林勝男有些尷尬，方別便不再開她的玩笑，接著笑道︰“你剛叫住我，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