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蕭老的到來讓方別多少有些意外。
雖然昨天錢委員就說過，蕭老對他也是贊譽有加。
但這件事怎麼看怎麼奇怪，雖然方別很尊敬蕭老，但還是得說上一句，這老頭可是個 種，上次跟他爭論了好一陣。
不過這都是正常的學術交流，方別對蕭老也沒有什麼意見就是了。
這會兒孫長河也反應了過來，他是背對著門口坐的，直到方別喊出了聲，他才趕緊起身走到了門口。
蕭老在中醫圈子里的鼎鼎大名，大多數學中醫的都知道這位的名頭，尤其是燕京的中醫圈里。
所以不單單的孫長河，樂瑾，周守誠，鄭敏三人也都放下了手中的醫書，快步走到了門口。
一向跳脫的樂瑾看見蕭老也沒敢像平時一樣，這會兒老老實實的站在方別身後。
正是因為蕭老的身份，三人臉上都是驚訝的神情。
周守誠和鄭敏兩人有為震撼，雖然他們倆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沒來得時候，就已經知道，負責帶他們的方別醫術很是厲害。
所以一來，兩人都對方別十分尊敬。
但現在蕭老的出現，實在是太出乎他們的預料了。
兩人都不由的望向了方別，他們這老師到底是什麼來頭？
相比之下，樂瑾就要輕松許多了，他畢竟是出身樂家，見過大世面。
他站在方別身後，也朝著蕭老打了聲招呼。
“蕭老好。”
蕭老臉色剛剛被方別問起來意，臉色還有些尷尬，但在听見樂瑾的招呼之後，他緩和了不少，輕撫著胡須，笑道︰
“樂家的小子也在啊。”
樂瑾乖得跟小學生似的，點頭應道︰
“嗯，我這剛從學校畢業，我姐姐讓我過來跟我哥學一下。”
“你哥？”蕭老有些疑惑了。
樂瑾指了指方別，蕭老這才會意了過來。
他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問，只是盯著方別的臉看了好一陣，才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方別被這老頭的眼神給盯得有些不自然，總覺得這老頭眼神里有話。
孫長河見著蕭老還在門口站著，便邀請道︰
“蕭老，外頭風大，您找方別有什麼事，還是進屋再說吧。”
蕭老聞言點了點頭，便走進了診室。
一張長條問診桌，方別和蕭老對坐，孫長河則是坐在了過道一側。
方別從抽屜里取出了一個茶杯，給蕭老泡上熱茶之後，便問道︰
“蕭老，您這次找我是有什麼事？”
蕭老咳嗽一聲，回道︰
“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討論過附子用量這件事嗎？”
方別當然記得，只是他有些奇怪蕭老這次的態度，畢竟上次兩人可是爭論了一番。
“蕭老，您這是還有什麼疑惑？”
蕭老有些尷尬的擺了擺手，“沒有，沒有疑惑。”
“那您這是？”方別接著問道。
蕭老雖然尷尬，但還是解釋道︰“上次跟你分別之後，我遇到了一個和你那個病例差不多的患者。
我沒有按照我自己的思路去給藥，而是按照你的思路用了救心湯，只不過附子的用量，我是按照經方的標準，減少到了20克左右。”
方別話听到一半就明白大概是怎麼回事了。
那種需要心肺衰竭，急需回陽救逆的情況，單單只用二十克的附子可不夠。
以這種用量最後呈現出來的藥效，搶救回患者的幾率最多有五成。
方別這麼說不是無的放矢，大醫立刻就曾經考究過許多典籍，自漢代之後，四逆湯這種中醫學內的強心主劑，雖然對救治心衰有著良好的效果，但對于危重癥的患者，其只能達到生死參半的幾率。
這中間不外乎兩點原因，漢代時所使用的四逆湯原方其附子用量一枚，大約應是二十克左右的生附子。
而現在制藥工藝，制附子的毒性和藥效皆有削弱，只有生附子的一半左右。
這樣換算下來一副方子里的附子用量就只有原方的十分之一到六分之一之間。
這樣的藥效想要應對心衰重癥，那方別只能用踫運氣來形容了。
至于第二點原因則是古今本草，早已定論，附子有劇毒，所以許多醫生因為顧慮，下藥束手束腳，不敢重用附子，但卻不知附子雖有大毒，但其毒性正是其起死回生的藥效所在。
除開這兩點之外，還有一個方別之前就和蕭老提出過的問題。
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曾記載過這麼一句︰今古異制，古之一兩，今用一錢，可也。
這句話本就相當欠缺考證，但好歹也還是後面加有“可也”兩字，說明其語氣中多少還是包含著商量的意味。
但後面到了汪昂所著的《湯頭歌訣》里，就直接變成了“大約古用一兩，今用一錢足矣。”
就是這兩句話，誤導了多少後來中醫四百年。
誠然有些大家能夠跳出這句話，不畏浮雲遮望眼。
但對于新學者而言，這兩句話猶如一座大山，份量實在太重了。
方別腦海中這些念頭一閃而過，蕭老揭下來的話，又把方別拉回了現實。
“說起來也不怕你笑話，當時按照小劑量的方子煎藥喂給病人之後，差點沒把人給治死，最後還是改用了你的方子，才把人給救了回來。”
蕭老輕撫胡須，有些感嘆的說道︰
“要不是你之前就提醒過我，我這都一把歲數了，差點晚節不保。”
方別听到這里，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破格救心湯本就大部分脫胎于《傷寒論》中的四逆湯。
但經過李時珍這麼一折騰，這近四百年來，用藥根本就達不到原方的基礎有效劑量，讓中醫使用小劑量，這等于說直接閹割掉了仲景學說的特色。
這就好比騎兵沒有戰馬，談何作戰？
正是因為這樣的境地，才讓中醫在近代兩大醫學體系的競爭中，直接丟掉了危急重癥的陣地，退居于附庸。
“蕭老，這中間藥效差距如此之大，難道您就沒想過，真的是李時珍在寫《本草綱目》時搞錯了？”
方別說罷，便看向了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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