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更顯得大為感動,長嘆不止,一時間頗有“君臣相得”之意。
對側上首坐著的潞王李景,一只腳踩在凳子上,手上還拿著顆梨,姿態十分“灑脫不羈”。
當下也停了啃梨的動作,上下打量著賈雨村,眼神里很有幾分驚奇,繼而又恢復如常。
咧了咧嘴,將那被啃了一半的梨扔回盤子里,嘟囔了兩句含糊不清的話,又沖李隆笑道︰
“這下可好了,大哥一貫蠻橫胡為,如今有賈御史這則妙計,可要叫他跌個大跟頭。
虧得我听說錢休老兒死了,巴巴的跑來瞧你,還打算叫我那幾個護衛,哪天得個空子,趁著大哥出門,拿麻袋將大哥裝了,拖進巷子里打一頓,好給你出出氣,看來也用不著我。”
朝臣皆知,二皇子和三皇子雖非一母所出,兄弟倆卻交情甚好,常在一起玩樂,尤其三皇子性子頑劣,除了皇帝陛下,也只二皇子教訓他才肯听。
因而今日李景也跑過來,雖不多說話,其余幾人也都習以為常,當下听他這般胡言亂語,都哈哈笑了兩聲。
李隆一手把著雨村的臂膀,一手點著李景笑道︰
“三弟又胡說,你要真這麼干,回頭大皇兄還不把你那潞王府砸了,再說大皇兄跟前護衛重重,你想綁就綁?”
李景一攤手道︰
“所以我今兒不是專程跟你商量來著?我才懶得琢磨這些,你既覺得不妥當,那就算了。
賈御史這腦子是怎麼長的,怎能想出這樣的好辦法來?下回也借我用用,我最近常跟人賭棋,可輸了不少銀子了。”
雨村略彎下腰,也顯出幾分得意,笑道︰
“三殿下若有所命,雨村敢不效勞?”
李景便滿意的點點頭,眾人得了雨村之計,皆感大事將成,自覺梁王府再難翻身,東宮早晚歸李隆所有,前程富貴,指日可待,無不喜上眉梢,縱聲談笑。
更有人心中暗道,若早知有此良策,不如干脆就叫錢休早死,不知能省多少工夫。
正是得意之時,卻又見前頭侍衛來報,說有要事,李隆忙叫來見,那侍衛看看眾人,猶豫道︰
“靖遠伯得了旨意,領著禁軍和兵馬司官兵出了皇城,先去了東城,查封了不少梁王府門下的酒坊貨棧...”
李隆聞言,環顧左右,喜道︰
“如此,果真是有樹倒猢猻散之勢,竟連那廝也跑出來落井下石了,此人素與我那大哥有怨,他做這事,本不出所料,卻叫我出了口惡氣,到底是有功之人,來日也該賞他。”
眾人忙都附和,稱贊虞王大度,那侍衛張了張嘴,到底不敢隱瞞,瞅了水溶一眼,低聲道︰
“靖遠伯查封了梁王府的產業,轉頭又奔著咱們來了,前院里方才報上來...說人已在清風樓...”
兜頭一盆冷水下來,氣氛驟然一僵,虞王府長史詫異道︰
“這人莫非瘋了不成?陛下要他戒嚴京師,他查他的案,只管朝梁王府去,怎的還奔著咱們來了?”
水溶面色鐵青,緊緊捏著手里的折扇,半晌方道︰
“倒不曾想...靖遠伯竟這般小肚雞腸...前事已了,何至于這般記仇,豈是做大事的性子...”
李隆扯了扯嘴角,也顯得有些難堪,勉強安慰水溶道︰
“北靜王勿憂,本王著就進宮,請見父皇,豈能容那廝這般無法無天?”
水溶心里慪得要死,卻還得強作出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拽住李隆攔阻道︰
“殿下慢著,不過是間酒樓,只當稍做修整,待眼下這樁事情成了,日後風光,自然更甚于前昔,眼下他得陛下信重,大事要緊,還是暫不必與他計較,”
眾人皆連連稱是,李隆也借坡下驢,點點頭,咬著牙道︰
“既如此,暫且不去理會他,事有輕重緩急,他若不肯罷休...本王日後再與他細細道惱便是!”
他既這般說,眾人便都閉口不談此事,雨村也被林思衡此舉弄的摸不著頭腦,也只得感慨其年輕氣盛。
先前的氣氛被打斷,若再回去坐著高談闊論,難免有些尷尬,雨村便即告辭,他這一走,潞王李景並其余幾位賓客也都各自告辭。
李景乘轎回府,坐在堂中,隨手撿起一根蹴鞠拋在手中,招來長史,倚在榻上隨口問道︰
“可都送出去了?”
長史彎腰近前,湊到李景跟前,低聲道︰
“殿下放心,人已安排出去了,如今已在城外梁王府的莊子里,若是查不到便罷了,就是查著了,也只是做實了梁王殿下的罪名。”
李景“嗯”了一聲,見長史離自己頗近,便伸手將其推開,坐起身來,不耐煩道︰
“回話就回話,離這麼近做甚?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長史愣了一愣,連忙訕笑賠罪,李景皺皺眉頭,撓了撓頭,一腳將蹴鞠踢開,抱著腿,斜睨著長史道︰
“罷了罷了,這還真就是見不得人的事,小心些也是應該的,不能怪你...其他也都處置好了?這要是出了紕漏,可不是鬧著玩的。”
長史忙道︰
“殿下放心,那伙人不曾見過殿下樣貌,至于朱管家,已安排他回家養老,李三跟著呢...便是這些人出城的路子,也是買通了虞王殿下的人,無論如何牽連不到殿下身上來。”
李景嘆了口氣,撓了撓下巴︰
“老朱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是個忠心耿耿的,只是太貪了些,倒可惜了...
是叫他們查著好,還是查不著好呢...還是算了,這伙人用著倒還利落,別叫李三跟他們踫上了,打起來我可攔不住,到時候我可找你。”
長史額角上冒出汗來,連忙道︰
“殿下放心,下官都安排好了,斷不會叫他們生出事來。”
李景便點點頭,露出些笑意,拍拍長史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那些人的銀子可得給足,左右我也不缺那些東西,你可別學老朱,沒的叫我傷心。”
長史連道不敢,汗都不敢擦,李景瞧著他的臉色,又笑一笑。
正要令他出去,卻見府里的賬房跑來,手里捧著冊子,見著李景,當即往地上一跪,聲音打著顫,卻是因林思衡方才查封虞王府產業,順道的將潞王府里幾處產業也一並封了。
李景愣在那里,瞪大眼楮,十分的難以置信,忽然跳腳罵道︰
“瘋狗!瘋狗!我又沒惹他!平白無故的就要搶我的銀子!他倒不怕得罪人!我掙點銀子容易麼!找死是不是?信不信我現在就到父皇跟前哭給他看!他怎麼知道那些店是我的?”
直罵了半柱香功夫,也沒他敢勸他,李景氣得直翻白眼,手在胸口上捋個不停,好半晌才安靜下來,末了還是咬牙道︰
“算了算了,母妃說的有理,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正事要緊,這時節不能出頭,這人又是個能打的,日後再跟他算賬!早晚叫他給我吐出來!
給舅舅寫信,就說我讓人欺負了,叫他再給我拿十萬兩銀子,還有,你到廣州去一趟,看看有什麼生意好做的,我就不信,那狗東西還能去廣州再把我的店封了!辦不好你也別回來了。
還有那個賈雨村,腦子倒是好用,以往倒沒注意他,給我找人查一查,什麼來頭,喜歡什麼東西就給他送去,以後多盯著些!
...唉,大哥這下怕是完了,大家都是兄弟,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得著他,真叫我難過。
也不知道是毒酒還是白綾,要是砍頭那就太難看了,應該不至于吧?
或許是關到死也不一定,真是可憐,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