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兩正說著話，就見林思衡也走進來，朝半坐在床上的王熙鳳瞧了一眼，便笑道
“這真是邀天之幸，可果真是醒了。”
鳳姐兒看見他，明顯也多出幾分笑意來，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近前，林思衡便也就在炕沿邊上坐了，順手牽過鳳姐兒一只手腕，替她診起脈來。
鳳姐兒微微垂眸，瞧了一眼，也未作抗拒，只是扯了扯嘴角笑道
“我是從來不信什麼陰私福報的，老天爺怕也未必願意保佑我，只怕還是托你的福氣更大些，白糟了你那一顆寶藥。”
林思衡吭了一聲
“你我的交情，只要能救你一條性命，還說這些做什麼，都不過是些外物罷了。這會兒覺得如何，可還有那處地方不妥的？”
鳳姐兒疲憊的笑笑
“除了身子乏了些，其他倒還好，總歸一時半會兒的，怕是死不得了。”
林思衡抬眼往她面上瞧了瞧，鳳姐兒被他看的一愣，似乎從這目光中瞧出幾許責備與疼惜，竟覺得心里一抽，忍不住偏過頭去，面頰上飛了兩片不太顯眼的粉紅，倒叫她本顯得十分蒼白的氣色上，似乎多出了些健康的血色。
“氣色瞧著倒還好，該是沒什麼大事了，死不了就好啊，怪不得說是禍害遺千年，我看以你的修為，少說還有百八十年的壽數。”
鳳姐兒忍不住笑了一聲，又把臉轉回來，故作不滿的嗔道
“你這說的什麼話，怎麼我就成了禍害了~？”
平兒和綠衣兩個站在旁邊，忍不住都打了個激靈，只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鳳姐兒話說出口，似乎也覺得語氣有點不對，又忙繃緊臉色，輕輕咳嗽一聲，便對平兒和綠衣吩咐道
“你們先出去，我和他單獨說會兒話。”
平兒趕忙應了一聲，綠衣朝林思衡看了看，見他也點點頭，方才也跟著平兒出去，順手還幫他倆把門給帶上了。
鳳姐兒探頭看了看，見兩個丫鬟都已出去，方才道
“綠衣這丫頭，我都使喚不得了，真就只听你一個人的。”
林思衡冷笑一聲
“她是我的人，要听你的干什麼？你哪天要有能耐使喚鴛鴦叫我瞧瞧。”
鳳姐兒翻了個白眼
“是是是，我是沒那個能耐，反正都是你自己慣的不說她了，方才平兒那丫頭有些話說的不明白，那個遭瘟的賤人，老祖宗如何處置了？”
林思衡知道她口中的“賤人”，指的就是趙姨娘，平兒一直就在王熙鳳跟前伺候著，後來的事情，她也只听了個仨瓜倆棗的，自然就不大清楚。
待將趙姨娘的安置對鳳姐兒說了明白，她便十分不滿道
“害得我差點連命都丟了！就這般處置，這也太便宜了她些！”
又瞪了林思衡一眼
“都怨你，非得做這好人，攔著就什麼？做出這樣的事來，就該叫老祖宗把她打死了賬！”
林思衡自卻不慣她的毛病，當即瞪了回去，冷哼道
“打死她倒容易，三丫頭怎麼辦？一並打死？她豈不無辜？”
鳳姐兒被他瞪了一回，氣勢便衰弱下去，不敢再嚷嚷著要趙姨娘“血債血償”，只是仍舊憤憤不平的捶了捶被子
“那也未免太輕省了些，關進佛庵算什麼？哪天老爺要見她，誰還敢攔著不成？
成日見你心疼這個心疼那個的，三丫頭又不是你親妹妹，你倒放在心上，我與你這般交情，也不見你為我想想！我就不無辜？”
鳳姐兒這話听著像在遷怒，然而這埋怨里頭，卻分明帶著些難以遮掩的軟弱和親近。林思衡面色也和緩下來，替她掖了掖被角
“三丫頭都慪暈過去兩回了，自覺已是對不起你和寶玉，你也莫要遷怒于她，她也是受了趙姨娘牽累。”
鳳姐兒從鼻子里頭哼了一聲，偏偏又故意把被角打亂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是再不明事理，也不敢違了您這大老爺的吩咐，這筆賬不往她頭上算就是了。
哼，那個蠢婦，指望著害死了我和寶玉，家業就能落到環兒那小子手里？我看她是想瞎了心！
這蠢婦也不想想，寶玉要是真有個好歹，老祖宗怕不是跟著就要去了，那時沒了老祖宗壓在上頭，大房二房還不得打出狗腦子來。
以老爺的心性，可未必爭得過大老爺，那時整個二房都懸得慌，她還想要什麼家業？怕是連現在的日子也保不住！
她連算計都算計不明白，卻還我多吃這一遭苦頭！想想真是可恨！”
林思衡瞅她一眼，面上冷笑道
“喲，倒不曾想，原來二奶奶竟是個能明白事的，旁人家的這些個算計心思，你倒看的清清楚楚，那你自己如何？
你這大房的媳婦，天天跟在二房後頭過日子，又沒個子嗣傍身，回頭老太太走了，賈赦再得了家業，你是預備著要如何自處？回去大老爺跟前負荊請罪？那怕是沒什麼用吧？”
鳳姐兒張了張嘴，心里又是一酸，忍不住盯著林思衡多看了一會兒，方才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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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老祖宗要我如此太太也要我如此我也只能這樣”
林思衡嘆息一聲，看著鳳姐兒的眼楮
“還是怪你自己舍不得這點管家的權利，若你學著大嫂子，將這些事情一拋，誰還能逼著你不成？”
鳳姐兒躲開他的目光，略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身子，小聲道
“老祖宗到底心疼我，她一天沒叫我不管，我總得替她支應一天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自己不願意，林思衡也不能強迫她，只得換了話題問道
“那就先在我這多休息，調理幾日吧，你這日夜操勞的，身子可有些虧空了，又遭了這回難，再不調養，早晚怕是要留下病根來。”
林思衡原先替她把脈的那只手，不知何時已然從腕上離開，正牽著她一只手，握著她的手心。
鳳姐兒感知的清清楚楚，卻沒有半點要甩開的意思，反倒也情不自禁的反握回去，差點忍不住就要點頭，然而話到嘴邊，卻還是只得改口道
“這不妥當，我既然醒了，就不好留在你這，總得先回去，老祖宗和太太，只怕還有事要問我呢
那怡紅院撥給了我，我倒一直沒空去住著，正好趁著這機會搬進去修養些時日，任誰也說不出個不是來叫平兒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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