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鳳姐兒四下忙了一通，等鳳姐兒又去了賈母跟前，平兒方才得了些空閑，坐在廊下的台階上，悄悄抹了抹眼淚。
夫妻不和，連孩子也免不得要受些夾板氣，又何況是她這樣一個當丫鬟的？
倘若賈璉與王熙鳳之間鬧大了事情，到時候失了臉面，王熙鳳是管家奶奶，又是王家出身，多不過在賈母和王夫人跟前挨幾句教訓，賈璉更是賈家嫡長，棍子更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在他身上。
然而無論是賈璉還是王熙鳳，卻都可以挾制平兒，到頭來也只能是平兒代他兩個受過罷了。
這些道理，平兒自然能想得清楚，對此也並沒有什麼怨言，自小她就跟在王熙鳳身邊，這麼多年忠心耿耿，竭力在兩頭維持著這脆弱的平衡，但這也並不代表她就不覺得委屈和恐懼。
“平安喜樂”如今就只剩下她一個“平兒”了，另外三個，其實都是因為拗不過賈璉，被他沾了身子，才被王熙鳳打發出去，到頭來璉二爺也的確沒能保得住人。
平兒都看在眼里，因此一直謹小慎微的與賈璉相處，謹守分寸，本本分分的當一個大丫鬟，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可賈璉畢竟是主子，真要說起來，按著這眼下的規矩，平兒服侍他那都是應該的，即便她自己守著這分寸，眼下能得保全，也不過是因為賈璉一時還不肯與王熙鳳撕破臉面罷了。
‘真要是有哪天不高興，他趁著奶奶不在動起強來，到時候奶奶也必然動怒，自己又還能找誰說理不成？’
思來想去，只覺無路可走，平兒一時也忍不住心中酸澀，方一抬頭，卻見著豐兒正低著頭，一手手捋著鬢角，著急忙慌的從書房那頭過來。
平兒打量一眼，皺了皺眉頭，趕忙將眼角擦干，喝問了一句
“站住？急急忙忙的干什麼去？有誰攆你不成？”
豐兒一抬頭，見原來是平兒，當即面上便多出些慌亂之色道
“我我找善姐去呢”
平兒心頭嘆息一聲，走近了些，眼見豐兒衣衫不整，面如春色，眼神閃躲，已是猜著了幾分，低聲問道
“是二爺剛剛過去了？”
豐兒身子一抖，囁嚅著嘴小聲道
“是是二爺剛剛回去換了件衣裳”
平兒便看著她不說話，豐兒面色漸漸變得煞白，手指緊張的攥了攥帕子，情知恐怕也是瞞不過平兒了，她對奶奶一向忠心，若是把這事跟奶奶一說，自己豈不是死路一條？
心中又悔又懼，因而竟直接跪在地上，一把揪住平兒的衣角，哭求道
“求姐姐饒命！我再不敢了！是二爺逼的我！我不肯的！姐姐千萬別告訴奶奶，饒我一條性命，往後我都記著姐姐的恩情！”
平兒苦笑一聲，自己看得清楚這里頭的禍事，卻難免旁人眼饞那富貴，一門心思的往里頭擠，等禍事尋上門來，再想反悔卻也晚了。
一時也忍不住有些生氣的戳了戳豐兒的腦門，啐罵道
“說什麼二爺逼的？二爺什麼性子你當我不清楚？還不是你這小蹄子自己糊涂，怕還當是什麼好事呢！你要真是個清白的，二爺難道真逼著你？如今你自己做的這好事，又還要我怎麼幫你？”
豐兒見被平兒說破，便趕忙磕頭，抽泣道
“姐姐一向最是心善的，難道竟不肯給我一條活路？不敢求姐姐別的，只求姐姐別和奶奶說，就算是救我一條性命了，我雖命賤，好歹也是一樁功德！”
平兒低頭瞧著她，既有些生氣，卻又可憐她。
況且自己都尚且這般為難，又何況是她們呢？終究還是心軟道
“行了，起來吧，奶奶若是不問，我不告訴她就是了，只是也就這一回，若是還有下次，你可別再指望我瞞著，又或是叫奶奶親自撞見，且看看誰還能救得了你！”
豐兒大喜過望，如蒙大赦，感激涕零的起身，趕忙跑回自己屋子里打理，免得回頭被王熙鳳看出破綻來，心頭尚且一陣暗喜。
二爺方才可是許了她將來有個姨娘位份的
平兒扭頭看著，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家里這位璉二爺，時不時就會從外頭傳出些風聞來，自家奶奶對于他在外頭那些爛事尚可忍耐三分，可若是沾著這府上的人，卻一向是有殺錯沒放過的。
今日替豐兒瞞過這一遭，若真能遮掩的住便罷，倘若將來事情泄露出來，自己少不得也要受牽連。
自己今兒能救她一回，將來若自己也落到這份上，也不知又有誰來救我呢？
走一步看一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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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二十一那頭，賈母果真便叫人就在內院里搭了個小戲台，又擺了幾桌家宴酒席，並無什麼別的客人，除薛姨媽和寶釵，及史湘雲外，俱是府中子女後輩，預備要好生高樂一回。
湘雲左右探頭看看，便拉著黛玉小聲問道
“怎麼沒見林大哥，老祖宗難道竟沒請他？”
黛玉瞅她一眼，又往賈母身邊坐著的寶釵看了看，撇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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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我問誰去？若叫我說，不拘著老祖宗請不請他，今兒這樣一個好日子，他便是自己要來，誰還能攔著不讓？”
寶玉今天也被賈母借著給寶釵慶生的由頭留在府里，不叫他往監里去念書，他已有多日不曾再府里與姐妹們相處，這會兒正高興得不得了，听見這頭黛玉和湘雲說話，也趕忙湊過來巴巴沖黛玉問道
“等會兒要開戲了，妹妹愛看哪一出？我這去和老祖宗說。”
黛玉扭頭瞧他一眼，眼神無趣的搖了搖頭，沒接這話，湘雲卻竊笑一聲，拉著寶玉道
“二哥哥這話可當真的？今兒是要給寶姐姐過生兒，你也去和老祖宗說要點戲，誰排前頭，誰排後頭？”
寶玉也怔了一下，知自己把話說的急了，只得訕笑兩聲。
但賈母終究是人老成精，寶釵又是個一向周全的，雖耐不住賈母的話，硬叫她先點，也都只按著賈母的愛好，都撿了些熱鬧的戲來唱，旁人自然便都沒有話說。
獨只寶玉覺得這些戲淺薄了些，少了內蘊，嘀咕了幾句，寶釵也只當沒听見，更懶得同他解釋言語，只是偷偷的四下張望著
那人該收著信兒的，老太太也不會不請他，怎麼竟真沒來？
難道是有什麼事耽擱了？又或是他自己不想來
寶釵一陣胡思亂想，隱晦的瞥了黛玉一眼，抿了抿嘴角，眼神里已添了一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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