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在牢里待這麼久,薛家疏通不得,雖往衙門里和那幾個牢頭處送了不少銀子,卻架不住水溶有意為之,實在叫他吃了好些苦頭。
便不曾致殘致死,但也免不得皮開肉綻,鮮血淋灕,薛姨媽見寶貝兒子這般慘狀,她平日里雖也對薛蟠動輒打罵,但實則也不免心頭溺愛,從未有動真格的時候。此番遭此變故,母子倆不免相擁而泣。
尤其是薛蟠,他雖有個呆霸王的名號,也不過是外強中干之輩,此時還家,想著那牢中之苦,著實做了幾回噩夢,每每驚醒,又不免痛哭一場。
雖年已二十,卻哭的尤其淒慘,兩府皆可听聞,若是不曉內情之人,只怕還以為府中多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薛姨媽雖心疼,但總歸算是有驚無險,薛蟠又已還家,懸著的心落了地,休養幾日,病勢眼看著就已好了起來,便與寶釵商議著,要請林思衡來梨香院做一回東道,好好報答一回。
寶釵自無不可,遣人送了帖子,林思衡得了空閑,便也過去坐坐。
待往薛蟠處探望一遭,薛蟠重傷未愈,不得起身,卻也自母親和妹妹處听說了自己能出來,全靠著林思衡的搭救,見他來了,倒也是一臉感激涕零的樣子,趴在那兒賭咒發誓道︰
“衡兄弟,沒說的!我算是今兒才知道,誰才是真兄弟!你搭救我一回,就是我薛蟠的再生父母!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親兄弟!我媽媽就是你媽媽,我妹妹就是你妹妹,咱哥倆以後不忿彼此!
你有空就常來,等我養好了,咱們再好好喝上幾天,我帶你去好地方!你放心,都算我的!”
薛姨媽听他又開始口無遮攔的,這話薛蟠敢說,她都不敢認,因薛蟠背上都沒了一塊好肉,只得擰著傻兒子的耳朵啐罵道︰
“還胡說什麼?要不是衡哥兒,你連命都沒了!再不知道長進,傷還沒好,先想著吃酒!”
寶釵也在一旁,杏眼一凝,瞪了自家哥哥一眼。
林思衡也半真半假的客氣道︰
“姨媽不必這樣見外,我雖事忙,難免平日里與文龍少在一塊吃酒,但私心里也拿他當自家兄弟,出一份力也是應當的,此番文龍無事便可,只是我有句話,卻不知當不當說了。”
薛姨媽趕忙道︰
“衡哥兒是有什麼話?在姨媽這兒,便是在自己家里,有什麼不能說的。”
林思衡便道︰
“京師之地,雖是天子腳下,卻也多是非,況且今年又正是京察之年,風波不息,文龍性子直率,往後出門,還是要多留個心思才是。
此番文龍有驚無險,非是我真有多大本事,實是一則文龍自身運道不錯,二則也是對手行事不周,叫我拿了空子。
我此番雖能救他一回,往後若再有這一類的事,卻未必能救他第二回了。”
薛蟠听著這話,心里有些不得勁,他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的,卻不敢反駁,只是訕笑兩聲,薛姨媽和寶釵卻都深以為然。
尤其是薛姨媽,不單單是擔憂薛蟠來日再犯渾,也還心疼那十五萬兩的銀子,只覺林思衡這話都說到她心坎里去了,連連點頭道︰
“衡哥兒說的在理,實可謂金玉良言,沒籠頭的混賬,還不快謝過你衡兄弟!”
薛蟠胡亂點兩下頭,林思衡也點到即止,不再多說,薛姨媽又拉著林思衡道︰
“這遭實在是多虧了衡哥兒你,為著這孽障的事,倒累的你忙前忙後,勞心費力的,姨媽也不知該怎麼謝你。
還是寶丫頭說,衡哥兒你有大本事,什麼東西自己掙不來,咱們要是送那些金啊玉的,反不是自家人的作派,只好備了一桌酒席,請你坐個東道,衡哥兒千萬別嫌棄。
往後得空便常來坐坐,只管拿這兒當自己家,與你文龍兄弟一道吃吃酒,他若是能學著你半點,我都算放了心了。”
林思衡聞言,笑望了寶釵一眼,寶釵上著蜜合色撒花緞面對襟短褂,胸前戴著一枚赤金瓔珞圈,下著淺粉色百花挑線百褶裙,通身不顯華貴,怎奈身姿儀人,體態端莊,反倒愈見著一番嫻雅動人。
寶釵見他瞧來,卻莫名其妙心里一虛,竟不似以往落落大方的性子,將視線躲開了去,別有一番情態,林思衡見她如此,心里一奇,反倒多看了兩眼,一時竟沒顧得上回話。
待的薛姨媽疑惑的又喚了一聲,林思衡方才回神笑道︰
“...姨媽說笑了,既是自家人,何必再說個謝字,寶釵妹妹所言,便正合我意,我也是早饞著姨媽家中的好酒菜了,待會兒吃起了性兒,姨媽和妹妹別怪我吃相難看,上不得台面才好。
姨媽這般親切,正是如我自家長輩一般,往後自是要常來的。”
薛姨媽見他這般說,也很有些高興,忙叫下人布置好了酒菜,便拉著林思衡到外間席上入座。
今兒雖是單請他一個,但這席面上菜堆著菜,碟壘著碟,常見或不常見的,數也數不過來,單說銀子倒不算什麼,可這其中,卻必是花了好一番心思的。
薛姨媽雖有心叫林思衡居上位,然林思衡仍以晚輩自居,連連推辭,薛姨媽方才坐了主位。
寶釵略一躊躇,卻沒和先前一般坐了對面,反倒似不經意,就在他身旁下首落了座。借著林思衡救下她哥哥的由頭,斟酒添菜,殷勤周到。
宴過了半晌,林思衡眼神朦朧,神情迷糊,眼看著是醉了,薛姨媽還在勸道︰
“衡哥兒,還要再添些?”
林思衡搖搖頭,卻似是已經沒了回話的能力,寶釵見林思衡已有醉態,略皺了下眉頭,抬手往林思衡杯子上攔了一下,小聲道︰
“媽媽,林大哥既然醉了,這回兒還是且罷了吧,不好叫他再喝了。”
薛姨媽雖有一副好酒量,這會兒卻也頭暈目眩的,眼看著不大清醒了,見寶釵這副護著人的樣子,呵呵笑了兩聲,點點頭,強撐著叫同喜同貴扶林思衡去廂房先歇著醒醒酒。
林思衡勉強推托兩句,薛姨媽便道︰
“衡哥兒去就是了,今兒時辰尚早,你吃了這許多酒,這會兒回去,雖離的近,路上叫風一吹,可別害了病。再說這也不是外人家里,你好好歇著,酒醒了再回去不遲。”
林思衡這才扯著嘴角笑著點頭,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就要往外頭走,薛姨媽趕忙叫同喜同貴攙著,只是還不待著兩個丫鬟近前,林思衡已然腳步不穩,身子一歪,往一旁倒去。
寶釵就在他一旁,本能的伸手扶了一把,只是她一個少女,也沒多大力氣,林思衡順著她的力道,往她懷里一栽,反叫她腳下也一個趔趄,好在鶯兒機靈,搭了把手,才算是沒有釀成“慘案”。
寶釵這才勉強站穩,嚇得有些急促的喘了兩口氣,胸前一陣起伏不定,見林思衡醉成這樣,已是站不穩了,生恐一松手他便要摔倒,如今這般,也不好喚外頭那頭僕人進來,便顧不得違不違禮的,對薛姨媽道︰
“還是我和鶯兒送林大哥去外頭歇著,同喜同貴,你們好好照顧媽媽。”
說罷便與鶯兒一道使著力氣,搖搖晃晃的攙著林思衡往外間廂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