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芸听得一突,心里有些發毛,卻又忍不住好奇道︰
“二哥怎的還做起這些來?以往不是不踫這行當的?這時節里,要是被人抓到,牽扯不清,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倪二往地上啐了口痰。哼哼兩聲,不屑道︰
“誰能查到?這都過去幾天了,早都讓野狗啃干淨了,還查個屁!他靖遠伯規矩再嚴,這個不許,那個不讓的,你看看又怎樣?咱三合幫自然有自己的路子,少了對家,生意還比以前更好些。
那死的我偷偷瞧了,還是一對父女,死的可慘,舌頭伸的老長,一看就是被人勒死的,瞧著還是個有錢人家,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誰,落得這麼個下場。”
倪二繪聲繪色的描繪一番,賈芸听著,心里更是好不自在。
待倪二醉酒,賈芸好歹勸其歇下,便也急匆匆收拾了出門,倘若這事情發生在別處,他听倪二提起一遭,也懶得理會,只是偏巧就在南城。
如今南城漸漸不比以前,賈芸這些時日掙了銀子,精挑細選了好幾日,才在離城門口沒多遠的地界,另置辦下一處寬敞些的便宜宅院,將母親接過去住,還請了婆子照顧著。
他是個極孝順的,然既知這里頭怕是牽扯到人命,生怕真有什麼歹人,倘若牽連了母親,那他豈不要痛死過去?
思來想去,心里始終不落定,欲要尋官府告發,又恐害了倪二,好一番糾結,終究拿了主意︰
‘罷了罷了,這事還是要叫伯爺知道的好,我受伯爺這般大恩,而今南城出了事情,我若不知也就罷了,既然知道,豈有瞞著的道理,若誤了伯爺的事情,豈不是追悔莫及?
倘若伯爺怪罪倪二,我縱是舍了眼下這差事,為他擔保,磕頭謝罪,好歹保他無事就是了!也不算辜負了母親的教養!’
回民豐樓取了賬冊,賈芸心事重重的往東府這邊來,他這些日子來的回數也不少,看守角門的門子自然認得他,笑嘻嘻的迎他進了門房,打發人先去通報。
賈芸也十分客氣的沖門子拱拱手,從袖子里掏出一小包茶餅,順手遞過去︰
“前些日子搬了住處,親友送了些茶葉,我倒不愛喝這些,也不知道這是好是歹的,張管家不嫌棄就拿去,倒也省我一樁事情。”
那門子自然還算不得管家,但賈芸心知門子這一職素來都是主家信任的人物,因而一向把話說的客氣,每回來此,總要帶些東西相贈。
姓陳的門子果然接過去,笑呵呵道︰
“原來是新遷之喜,這就給芸二爺道賀。你老人家賞的東西,自然都是頂好的,要不是沾著您的光,咱們也沒這福分,伯爺晌午才回的府,您先候著,一準等會兒就叫您進去。”
賈芸聞言,知自己這趟沒有白來,面上又添了幾分笑意,不多時,果然便有丫鬟來引他,一路至書房,賈芸躬身進去,頭還未抬,先把腰彎的極低,恭恭敬敬的行了禮數。
林思衡將手里的書放下,笑道︰
“來了就坐吧,不用這般規矩,還是自在些的好,是有什麼事?”
賈芸趕緊應了一聲,挑了個離自己近的椅子,小心翼翼的坐了一半,方才道︰
“倒沒什麼大事,只是想著上個月民豐樓的賬已經理好,該拿給伯爺瞧瞧,小人初履高職,識淺才薄,恐有謬誤,還請伯爺治罪。”
綠衣便走下來,將賈芸手中冊子接過,賈芸這時才敢微微側目,見不是紅玉,便又趕緊把頭低下來。
林思衡身邊四個大丫鬟,賈芸勉強能說的上熟悉的,也只有一個紅玉,當日落魄之時,自紅玉處縷覺善意,心頭嘗思回報。
然而紅玉卻並不以為意,並不要他報答,最多也只勸說他多盡心做事,也叫賈芸不免感懷嗟嘆,做起事來,恨不得用上十二分的心思,卻萬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林思衡將冊子接在手中,翻開瞧了一眼,便又合上,贊賞道︰
“做的不錯,可見頗費了心思。”
賈芸連忙又起身,顯出幾分喜色來,彎腰作揖道︰
“不敢當伯爺稱贊,只求稍償伯爺提攜眷顧之恩...除此事外,倒還有一樁小事,不知當不當講的...”
林思衡疑惑的“嗯?”了一聲,賈芸便將先前倪二一事說出,言語間將倪二由那頭領,給說成只是一隨行之人,又趕忙找補道︰
“本是小人道听途說之言,尚未能查實,只是想著既為南城之事,恐有負伯爺差遣,才...”
林思衡若有所思的擺擺手,打斷他的話,面上多了幾分笑意,點頭道︰
“你有這份心就是好的,是真是假我自然查證,可還有其他事?”
賈芸便搖搖頭,起身告辭,只是方才走出幾步,卻又返身回來,撲通跪倒,求情道︰
“伯爺明鑒,我那友人也是受人誆騙!他雖性子魯莽了些,卻絕不敢踐害人命!小人願以性命為其擔保!倘若真有此事,還求伯爺開恩,多少饒他性命,便是其有罪當罰,小人願與他同擔!”
林思衡詫異的瞧他一眼,失笑道︰
“起來吧,雖是在南城犯事,他若果真不曾暗害人命,我要他性命做甚?他是叫倪二?我記住了。”
賈芸松了口氣,不敢多言,又拜了一拜,方才倒退著出了書房,他前腳才走,書架子後頭便又轉出一個人來,綢衣方帽,體態富貴,正是孫機。林思衡持書敲敲掌心,斜了一眼︰
“你也听見了?”
孫機繞到前頭坐下,笑道︰
“自然听見了,這人我也暗地里去瞧過,倒真是個用心的...
看來那尸首八成就是清風樓掌櫃的家眷,此前也不知道是埋哪兒了,估摸著水溶該是扛不住那些流言,心下已然慌了,怕早晚遮掩不住,這才想著要運出城去。
如今既叫我知道,定要叫那位北靜王爺脫下一層皮來。”
林思衡也笑著點點頭︰
“旁的不說,單是以美色誘結將校這句話,他便支撐不住,畢竟他也經不住查...
這件事你做的好,果然心思敏捷,更難得不落痕跡,倒沒白費你這自小練武之時就偷奸耍滑的心思。”
孫機听得臉一垮,討饒的拱拱手︰
“公子這話快別叫大哥听見,不然他又要找借口來揍我,我這面上才散了淤。小妹你也幫我勸勸你哥哥,求他手底下留些情面,就算是救了你四哥一條小命了。”
綠衣噗嗤笑出聲,也作怪道︰
“四哥還好意思說?你要是再不動彈,瞧著比二哥都闊氣些了,也怪不得我哥哥惱。”
孫機便直搖頭,嘴里說著什麼“我都是動腦子的”“打打殺殺的不合適”“殺人與無形”“言辭如刀”這一類的怪話,逗的兩人直樂。
林思衡又強拉著他,站在武藝的高地上指指點點一番,待孫機听得面有愧色,無地自容,方才放他離去。
正覺意猶未盡,頗為自得的欲與綠衣再吹噓一通,只是尚未開口,卻又听前面來報,薛姨媽帶著寶釵,又登門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