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在寧國府里過了十六年的富貴日子,如今一朝為著些流言被遷出府去,心里正有氣。
如今雖也在學里讀書,終究不過虛應故事而已,每日里仍是斗雞走狗,尋花覓柳。
他人生得漂亮,又有幾分小聰明,更恃上有賈珍溺愛,下有賈蓉扶助。
族學里上上下下,哪一個敢惹他?
就是薛蟠在這里時,也不敢對他動什麼心思。
他與賈蓉關系最近,只道秦鐘是賈蓉妻弟,見有人欺負到秦鐘頭上,便要想個法子。
只是若叫他親自與人爭執謾罵,他又不願,只是思忖道︰
“金榮賈瑞一干人等,素與薛大叔有干礙,我又與薛大叔交好,我若是就這樣出頭,將來與老薛見面,難免要傷和氣。
若是不管,到底看著蓉哥面上,且我自己氣也不順。”
不一會兒,想出個歪主意來,溜出去將茗煙叫到身邊,一番耳語。
這茗煙是寶玉書童,因與寶玉關系最近,別說下人,就是一般不得勢的主子,也不敢惹他。
他又年輕,仗著寶玉的勢,無故尚且都要欺壓人的,什麼不敢做?
听賈薔說金榮欺負了秦鐘,連帶著寶玉也都牽連進去,一時氣性上來,嘴里嚷著要叫金榮嘗個厲害!
當即便沖進學里,一把揪住金榮,嘴里罵道︰
“姓金的,你是個什麼狗東西!”
賈薔見計策已成,輕嘆一聲,撢撢衣服,面上一副無趣的表情。又雙手負後,看看日影,低聲道︰
“差不多也到時候了。”
總歸是一副“人間寂寞”的高手風度。
便告知賈瑞有事要先走一步,賈瑞也不敢留他,由他去了。
賈薔由此點了一把火,反倒是第一個先離了這是非窩。
賈薔雖走,學里頭卻鬧得愈發厲害了。
茗煙此時已是揪著金榮的頭發廝打,嘴里不干不淨的喝罵著︰
“你是個什麼王八羔子,爺們弄不弄屁股的,與你有什麼幾把相干!又沒弄你爹去!你要是個能耐的,你弄你茗大爺試試?”
這等彪悍言語,雖是大家私底下也說,公共場合也還是注意風度的。一時俱都被震得痴愣在那里。
賈瑞心知這事要傳出去,爺爺賈代儒能把自己腿打斷,便要上前攔著。
那金榮並不是賈府里正經的主子,不過是個親戚罷了,若是私底下叫茗煙給打了,興許便也咬牙忍了。
如今這麼多人看著,他也氣急道︰
“反了反了,你個奴才也敢打我!我也不跟你計較,只與你主子說便罷。”
雖是如此,到底不敢往寶玉頭上撒野,只伸手去撕扯秦鐘。
寶玉從一開始坐在那里看熱鬧,不敢出頭平事,如今見怕是要攀扯到自己身上,正要說話,卻見金榮腦後飛來一物,不偏不倚的砸在金榮腦袋上。
待落了地,才見原是一方硯台,眾人尋著來路去瞧,卻正從賈蘭賈菌的位置上來。
這賈菌也是榮國府近支重孫,雖離的比賈蘭遠些,也是個有地位的。
兩人有幾分相似,賈菌也是年少喪父,其母少寡,只守著他。
兩人因這般緣故,又都有些志氣,年紀也相仿,素日里關系最好,同桌而坐。
賈蘭而今雖漸漸往族學里來得少了,不過每回來,總不免帶些林思衡送的好吃的好玩的東西給賈菌,還有些新鮮故事與他分享。
故雖見面少了些,關系也還不曾疏遠。
賈菌年紀雖小,與賈蘭不同,賈蘭年少卻沉穩。賈菌卻是個頂淘氣不怕人的。
原本兩人只坐在一塊,吃著賈蘭帶來的糕點看熱鬧。
賈菌素來有幾分敏銳,冷眼旁觀,一時見有一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飛硯來打茗煙,不意竟失了手,那硯便朝著他們兩飛來。
賈菌趕緊拉著賈蘭一躲,雖避了這硯,卻正砸在他桌子上,將他的一個水壺砸了粉碎,桌子上濺得到處是墨水,連那糕點也遭了殃了。
賈菌受此無妄之災,焉能善罷甘休,跳到桌子上便罵︰
“好個球攮的,跟你賈菌爺爺動手是吧!”
砸了一回,還不解氣,又抓起賈蘭的硯台也要砸過去。
賈蘭趕緊拉住,看著林叔送給自己的上等徽硯,膽戰心驚,極力勸阻︰
“好兄弟,且放下,不與咱們相干。”
賈菌又哪里能忍這委屈,饒過那徽硯,叫它躲過一劫,反手又抄起自己的書匣子,狠狠得朝那邊掄過去。
只是他到底年紀小,嘴里雖叫罵得凶,卻沒扔過去,才飛到寶玉秦鐘的桌子上就掉下來,又把這兩人的東西給砸了個七七八八。
賈菌還不罷休,跳著腳就要去抓打那用“暗硯傷人”的小人。
只連累得賈蘭在後頭拽著他胳膊,滿臉苦澀。
若只如此,倒也罷了,偏是金榮被茗煙打得狠了,兩只手到處亂抓,一時抓了個毛竹大板,這東西原是賈代儒的“獨門武器”,打起學生最是“狠毒”。
金榮一朝“仗劍在手”,肆意揮舞起來,這桌椅之間本就狹窄,茗煙哪里躲得過,連吃了幾記,便開始搬起救兵來,大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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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還不快來動手!”
這寶玉身邊一向服侍的人最多,除了茗煙,倒還有三個書童,分別叫鋤藥,掃紅,墨魚。俱跟茗煙一般年紀,幾人一向都是一道為非作歹的。
听的茗煙呼救,三人果然也都一擁而上,一齊罵道︰
“狗娘養的,還敢動兵器!”
墨魚抄起一根門閂,其他兩個手持馬鞭,一時都往金榮身上落去。
賈瑞連連勸阻,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才好,只是又有哪個听他的?
旁邊一眾看熱鬧的賈家學生,也不怕鬧出事來,多有站在一旁拍著手大笑,給茗煙幾個加油助威的。
場面一時鼎沸起來。
那李貴不過散了會心,尋幾個朋友打了兩把牌,等回來時見到這樣一副場面,一時都懵了。
趕緊叫上其他幾個大僕人,進去將茗煙四個拉開,又問起緣故,一時眾說紛紜。
李貴也沒法,先把茗煙四個罵了一通,一腳一個,先把他們踹出去。
秦鐘方才不甚被金榮用手里板子打了頭,刮掉一點油皮,其實連個淤痕也沒有,寶玉正一臉心疼的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揉呢。
見此時終于收了陣仗,方才出聲道︰
“李貴,快快把我的東西收了,拉馬來,我去回太爺去!
今日我們被人欺負了,也不敢說別的,鯨卿守禮,先來報給瑞大爺知道,瑞大爺反倒只說是我們的不是!由得別人罵我們不說,還挑唆別人來打我們。
茗煙見我受欺負,自然為我出頭,他們又合起伙來打茗煙,還把鯨卿的頭給打了!
既是這樣,還念什麼書!再念下去,只怕下一回倒要來打我了!”
賈瑞听著寶玉這話,只得連連告饒。
李貴也勸道︰
“哥兒不要心急,太爺既然回家去了,他那樣大年紀,咱們這會子為這點事去擾他,倒顯得我們沒禮了,要依我說,且就在這里了解了也就是了。不必去驚動他老人家。”
說著,便拿眼楮去瞄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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