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衣吸了吸鼻子,狐裘下的肩膀抖了抖,卻倔強地不肯打噴嚏。她提著琉璃燈走在最前,燈焰被風雪壓得極低,卻仍像一顆不肯低頭的心。
    門廊比想象中更長,積雪被風卷起,撲打在三人衣擺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白霜雪低頭看燈柄,冰裂紋里滲出的暖光映得她指尖發紅。一步、兩步……靴底踏碎新雪的聲響,像誰在悄悄數著更漏。
    走到第七盞壁燈處,芽衣忽然停住,回身,紫瞳在夜色里亮得驚人。
    “到了。”她聲音很輕,卻帶著北辰家特有的篤定,“這里以後就是你的院子。”
    白霜雪抬眼,看見一座半掩在雪松後的小院。門楣上懸著一盞銅燈,燈罩是鏤空冰晶,里頭跳著的卻不是尋常火舌,而是一縷幽藍——與白長夜指尖曾燃起的火種同脈同源。銅燈下方,懸著一塊小小的木牌,牌上用舊刀刻了三個字听雪居。
    “听雪……”她喃喃重復,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木牌邊緣。刀痕粗糲,卻透著溫暖,像是誰在漫長的冬夜里,一筆一劃刻下未說出口的挽留。
    白長夜站在她身後半步,替她擋去大半風雪“你若不喜歡,明日再換。”
    “不用。”白霜雪搖頭,聲音散在風里,“就它了。”
    芽衣把琉璃燈遞給她,燈柄相觸的一瞬,小姑娘忽然湊近,用只有兩人能听見的聲音道“我哥說,北辰家的燈,從來不怕風大。可若有人想吹滅它——”她頓了頓,紫瞳里閃過一絲與年紀不符的鋒利,“那得先問問我的刀。”
    白霜雪怔住,旋即失笑。她抬手,指尖在芽衣凍得通紅的鼻尖上輕輕一點“好,我記住了。”
    芽衣眨了眨眼,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回應,耳根悄悄紅了。小姑娘後退半步,轉身跑開,狐裘在雪地里翻飛,像只炸毛的幼狐。
    風雪中,只剩下兩人。白長夜抬手,替她把被風吹亂的鬢發別到耳後。指尖擦過她耳廓,帶起一點細微的戰栗。
    “進去吧。”他低聲道,“灶上煨著姜湯,我讓人給你留了。”
    “你呢?”白霜雪下意識問。
    “我大概會住幾天吧,最近確實有些累了,在家修整一下也好。”白長夜回答道。
    風忽然停了,像是誰隨手關上一道無形的門。檐角的銅燈晃了晃,幽藍的火舌抖出一串細碎的星屑,落在白霜雪的睫毛上,像雪夜里最後的螢火。
    她提著琉璃燈,推開半掩的院門。吱呀一聲,像把塵封多年的舊琴重新撥響。門後,一條窄窄的石徑蜿蜒進黑暗,兩側積雪壓彎了竹枝,偶有一兩片碎冰墜落,砸在腳邊,清脆得像誰輕笑。
    白長夜沒有跟進來,只站在門檻外,替她守著最後一寸風雪。他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斜斜地映在雪地上,像一道不肯離去的岸。
    “姜湯在灶上,溫著。”他又說了一遍,聲音低得近乎耳語,“你若怕苦,櫥櫃第二層有蜂蜜。”
    白霜雪回頭看他,想說謝謝,卻發現所有字句都哽在喉嚨里。她只能點頭,把琉璃燈舉高些,讓燈光漫過他的眉眼——那里頭有疲憊,也有不肯示人的溫柔。
    “你呢?”她終究問出聲,“你……不進來嗎?”
    白長夜笑了,眼角微微彎起,像雪原上裂開的第一道春痕。“我還有些事。”他抬手,指尖在她沒注意時,輕輕踫了踫她腕間的銀鈴,“明日雪停,我帶你去後山看冰瀑。”
    銀鈴沒響,卻在他指腹下微微發燙。白霜雪低頭,看見自己袖口不知何時沾了一小片六角雪花,正悄悄融化,像是從他指尖偷來的溫度。
    門扉合攏時,最後一縷風從縫隙里溜進來,吹得銅燈晃了晃。幽藍的火光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像一群沉默的守夜人。
    白霜雪靠在門後,听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和檐角融雪的滴答聲重疊在一起。灶上的姜湯果然煨著,砂鍋蓋的縫隙里透出暖黃的汽。
    她揭開蓋子,熱氣撲面而來,帶著辛辣的甜。櫥櫃第二層,一罐野蜂蜜靜靜立在陰影里,封口處還留著一道新鮮的指痕,像是有人不久前才匆匆擰開過。
    白霜雪舀了一勺蜜,攪進姜湯里。琥珀色的液體在瓷碗里打著旋,像一場小小的漩渦。她端著碗,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雪又下了起來。
    白長夜的背影在遠處漸漸模糊,最終變成一粒墨點,融進夜色。只有他走過的那行腳印,還固執地留在雪地上,像一串未完成的誓言。
    她忽然想起芽衣臨走時的話,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腕間銀鈴。那鈴鐺是北辰家舊物,據說能驅邪避災,此刻卻輕輕響了一聲,像在回應她心底某個尚未說出口的約定。
    “听雪居……”她低聲念了一遍,呼出的白氣在窗欞上結了一層薄霜。
    遠處,風雪深處,似乎真的傳來極輕的碎裂聲——像冰層下第一滴水掙脫束縛,像有人踏著更漏而來,像漫長冬夜里,一盞燈終于等到歸人。
    白霜雪抿了一口姜湯,甜與辣同時在舌尖綻開。她忽然覺得,這風雪也不是那麼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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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又下了半夜。听雪居的檐角掛著半尺長的冰凌,偶爾“叮”地一聲砸在階前,像更漏里掉出的碎玉。
    白霜雪蜷在窗邊矮榻上,膝頭蓋著一條鴉青色薄毯,毯角繡著一盞極小的燈——北辰家的暗記。
    她睡不著,腕上的銀鈴隨著呼吸輕輕踫撞,聲音細得幾乎听不見,卻每一下都敲在神經末梢。窗欞外,天是鐵灰色的,地是純白的,天地之間只剩那一行腳印仍未被新雪填平。
    腳印盡頭,是北辰家燈火最盛的主院。燈火之上,懸著一柄倒懸的幽藍長刀,刀刃映著雪光,像一條不肯合眼的裂縫。
    她想起白長夜臨走時說的“明日雪停,我帶你去後山看冰瀑”,也想起芽衣那句“若有人想吹滅它——先問問我的刀”。
    兩句話在她胸口來回拉鋸,一根弦越繃越緊,隨時會斷。忽然,院門外傳來極輕的“篤篤”兩聲。不是風雪,是指節叩門。白霜雪下意識屏住呼吸。銀鈴在她腕間無聲地收緊。
    那聲音沒再響,片刻後,卻有一線幽藍的火光自門縫底下蜿蜒而入,像一條細小的蛇,沿著石徑,一路爬到她足尖前,輕輕一躍——落在她手背上,化作一枚指甲大小的符篆。符篆上,北辰家的族徽微微發亮,旁邊多了一筆刀刻小字
    「雪深路滑,燈給你。」
    緊隨其後的,是一陣遠去的靴底壓雪聲。一步、兩步、三步……聲音極輕,卻像在雪地里踩出一條看不見的線,把听雪居與北辰主院重新縫在一起。白霜雪垂眸,指腹摩挲那枚小小的符篆。
    幽藍火焰並不燙,卻讓她指尖發顫。她把符篆按在胸口,照片與符篆隔著一層衣料相貼,像兩枚溫度不同的火種,隔著心髒對望。
    “瘋子……”她低聲罵了一句,不知罵的是自己,還是門外那個人。寅時末,風忽然轉向。
    院外那盞銅燈“啪”地爆出一粒燈花,火光陡然亮了一瞬。借著那光,白霜雪看見門廊下多了一盞琉璃燈——與芽衣先前遞給她的一模一樣,只是燈罩里跳動的不是幽藍,而是一簇暖金色的小火苗,像被雪夜凍僵的晨曦。燈下壓著一張折起的紙條。
    她赤足踩過冰涼的地板,推門而出。雪片落在她發梢、肩頭,頃刻化開,像誰偷偷落下的吻。
    紙條上是芽衣的字跡,墨跡被雪氣暈開一點,仍鋒芒畢露「白長夜說,你若半夜醒了,就去主院西側的暖閣。他不放心你一個人。——但你要是不想去,就把燈留在門外,當沒看見這封信。櫥櫃最上層還有一罐梅子糖,配姜湯,比蜂蜜更管用。」
    寅時過半,天色仍像一壇未開封的墨,濃得化不開。
    白霜雪赤足立在門廊下,指尖捏著那張被雪氣暈開的紙條,指節因用力微微發白。
    琉璃燈里的暖金色火苗在風中被拉得細長,卻始終不肯熄滅,仿佛執意要為她照出一條去向。
    她抬眼,望向主院的方向。那行腳印已被新雪填平,卻在她心底踩出一條更深的溝壑——一邊是“回去”,一邊是“留下”。銀鈴在腕間輕響,像催促,又像嘆息。
    “……瘋子。”她低聲罵了一句,卻彎腰提起那盞燈。雪片落在燈罩上,頃刻化成水珠,順著玻璃滑下,像一串未落的淚。
    主院西側的暖閣並不遠,卻像走了一輩子。白霜雪推開暖閣的�扇時,爐火燒得正旺,松木“嗶啵”作響。
    屋里沒人,只有一張矮榻、一方矮幾、一只白瓷盞。盞里盛著半盞溫熱的梅子湯,盞底沉著兩枚去核的青梅,像兩顆蜷縮的心。
    她忽然想起芽衣紙條上的最後一句話——“櫥櫃最上層還有一罐梅子糖,配姜湯,比蜂蜜更管用。”
    原來那罐子早已不在听雪居,而是被提前挪到了這里。
    爐火旁,壓著一張新的紙條,墨跡仍濕「湯要趁熱,窗要留縫,雪聲才不會悶。——白長夜」
    字跡比先前倉促,卻一筆一劃,像在雪地里鑿出的路標。白霜雪端起瓷盞,指尖被燙得一顫,卻舍不得放下。湯里加了少許桂花蜜,酸甜滾過舌尖,像把整片冬夜都化成了春汛。
    她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風雪立刻灌進來,帶著冰碴與松脂的味道。
    遠處,北辰家那柄倒懸的幽藍長刀仍在燈火之上,刀尖映著雪光,像一道不肯愈合的傷口。
    可此刻,那傷口里忽然多了一點暖金色——是暖閣窗欞透出的光,像有人從裂縫里塞進一顆小小的太陽。
    天將亮未亮時,白霜雪終于蜷在矮榻上睡去。銀鈴滑到腕骨內側,貼著脈搏,一聲不響。
    爐里最後一塊松木燃盡,余燼暗紅,像未說出口的誓言。
    再醒來,天已微亮。暖閣外,雪停了,風也停了。窗欞上結了一層薄霜,霜花中央,有人用指尖畫了一盞小小的燈。
    白霜雪伸手觸踫,霜燈立刻化成水珠。她忽然笑了一下,很輕,像雪落進火里。
    �扇被輕輕叩響。芽衣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帶著未睡醒的鼻音“雪停了,白長夜讓我來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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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去看冰瀑?”
    白霜雪垂眸,指尖撫過腕間銀鈴。鈴舌輕顫,發出一聲極細的“叮”,像回應。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
    門外,白長夜立在雪地里,一襲玄衣,肩頭落滿新雪。听見動靜,他回頭,眼底還留著未褪的倦色,卻在看見她的瞬間,彎成兩道淺淺的月。
    “醒了?”他問,聲音低啞,卻帶著笑意。
    白霜雪沒答,只是低頭看了眼自己腕上的銀鈴。鈴舌輕顫,發出一聲極細的“叮”,像替她說了一聲“嗯”。
    芽衣從廊柱後探出半個腦袋,紫瞳里閃著沒睡醒的光,手里卻抱著一件新裁的狐裘“給你。哥說你原來的太薄,不擋風。”
    狐裘是極淺的月白色,領口一圈銀狐尾,像捧了一彎雪。白霜雪怔了怔,芽衣已不由分說把狐裘往她懷里一塞,又飛快縮回去,只露出紅紅的耳尖。
    白長夜低頭替她系好頸間的系帶,指尖不經意擦過她下頜,像一片雪落進衣領。
    “後山雪深,別逞強。”
    白霜雪抬眼,正對上他的視線。那里面沒有昨夜近乎灼人的火光,只剩一點安靜的溫柔,像雪後初晴的天。
    後山的雪果然深,一腳踩下去,直沒至膝。白長夜走在前面,用一根青竹杖探路,每一步都踩得極穩。白霜雪提著琉璃燈跟在他身後,燈里那簇暖金色火苗被雪光映得近乎透明。
    風從山脊上掠下來,卷起細碎的冰晶,打在臉頰上,像極輕的刀。白霜雪下意識眯眼,卻听見前方傳來白長夜的聲音“快到了。”
    轉過一塊覆滿冰稜的巨石,冰瀑便豁然出現在眼前。那是一條從山巔垂落的冰河,被風與雪雕琢成鋒利的刃,又在晨光里折射出幽藍的光。瀑底積了一泓深潭,潭水未凍,蒸騰的寒氣在水面上凝成細小的白霧,像一條沉睡的龍。
    白霜雪立在瀑前,忽然覺得呼吸都輕了。她伸手,指尖幾乎能觸到冰瀑最末端垂下的冰錐,卻又在最後一刻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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