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的孩子跟外面的普通人家孩子,這兩撥人就是天生的天敵一般,互相瞧不上眼,大院的覺得外頭的都是窮貨,住大雜院,啃窩窩頭咸菜,跟你一塊玩掉價,外頭的看大院子弟,更加不屑,就是一小地痞流氓,什麼都不會,就會耍嘴皮子,不就仗著有個好爹,不然什麼也不是,兩邊人一見面就掐,茬架。
鐘躍民和李奎勇卻算是‘異類’了,那一年,鐘躍民父親從南京調到京城,很突然,時間上也很倉促,大院里的小學已經不接收新生了,所以只能選擇院外的,就這麼著跟李奎勇成了同班同學,李奎勇那會還是學校摔跤隊的,別看個頭小,但干起架來比誰都猛,沒人敢惹他,兩人就是在那會結交成為好朋友,後來鐘躍民調回到大院里的育英小學,跟李奎勇做同學,滿打滿算也就一年半,不過並不影響兩人友誼,後來多有聯系,並沒有斷過。
李奎勇家窮歸窮,但人實在,重情重義,為了發小小混蛋,兩人敢獨自面對一幫發瘋了的大院頑主,最後要不是鐘躍民拼死相救,李奎勇的下場就跟小混蛋一樣,被亂刀捅死了。
鐘躍民回城之後的落魄,李奎勇開上了出租,至少那一段時間,兩人的‘地位’,調了下個,李奎勇並沒有冷嘲熱諷,而是以實際行動來幫助哥們,帶著出租車同事去光顧鐘躍民開的煎餅攤子,貢獻雖小,但卻情真意切,
這種哥們怎麼能不值得深交呢。
一番尋找,路上又問了人,最後總算是找到了李奎勇家的大雜院,進院就是一陰暗逼仄的通道,邊上堆放著一些廢舊木板、紙箱,還有燒爐子的蜂窩煤等雜物,要對面過來個人,兩人都得側身,不然過不去,這大雜院面積跟他家四合院差不多,不過這邊里頭住了七八戶,這年頭人多啊,一戶家庭少則三四人,多的七八個,就這一個院住了四五十號人,想想,是多麼的擁擠、嘈雜。
李奎勇家他記得是在大雜院東邊最里頭一間,來到門口,發現一七八歲的小姑娘,穿著身打滿補丁的灰色襖子,蹲地上正生著爐子,邊上還有個更小的,五六歲樣子,手里拿把蒲扇,小手、小臉蛋髒兮兮的,這應該是李奎勇的兩個妹妹了,叫什麼名他記不得了,
他過去道︰“小妹妹,你哥在家吧?”
倆小丫頭抬頭看著他,那小的見來陌生人,蒲扇都掉地上,然後逃回了屋里,大的從地上起來,怯生生道︰
“在……在的,我大哥去外面挑水了,一會就回來。”
“我是你大哥朋友,叫……”
“我知道,你是鐘大哥!”丫頭道︰
“大哥昨晚就交代過我,說你要過來,那……那你進屋坐。”
“好!”
鐘躍民跟著進屋,這邊是正屋,隔壁還有間小平房,加起來也就三四十個平方,住六口人,太擠了。
屋里里頭牆角放了一張‘床’,好像就是塊門板,四個角用大青磚給堆疊起來,奎勇他娘躺床上,有客人來,爬起靠在床頭,面色有些白,虛弱道︰
“是躍民來了嘛?”
“嬸兒,是我”,鐘躍民過去,剛那大丫頭搬把椅子過來,
“鐘大哥,你坐!”
“好!”鐘躍民坐下,
“嬸兒,昨晚有事,沒來得及去看你,你這身體沒啥事吧?得什麼病了?”
“不礙事,不礙事,都老毛病了”,李母道︰
“本來就不用去醫院的,家里養養就好,小勇啊非要馱我去,糟蹋錢不是,昨兒個听小勇說,這藥費還是你付的,都不知該怎麼謝你了。”
“嬸兒,我跟奎勇是好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鐘躍民道︰
“我家情況你該知道一些的,反正就我一人,沒什麼負擔,錢的事不急,我現在也不缺,你還是要把身體養好,咱得听醫生的,可不能自個熬,不然小病也熬成大病,到時奎勇、奎元他們能眼睜睜看著不管嘛?花得錢不就更多了,所以現在徹底治好,也是給家里減輕負擔。”
”鐘大哥,你喝水!”
丫頭倒了杯熱水,鐘躍民接過,然後這丫頭過去坐到小板凳上,開始糊紙盒起來,鐘躍民道︰
“這是街道辦給你家的活?”
“嗯!”丫頭點頭,
“我爹走了後,街道辦照顧咱家給的活,糊一百個紙盒就有一分錢,我糊的快,一天能掙個一兩毛呢。”
語氣里有些得意,
“這樣我也能幫大哥分擔點壓力,不過這活也不是天天有,別人家也都不容易,都搶著干……小玲、小彬,你倆別看了,過來糊紙盒。”
倆小的個子還沒那張四方桌高,雙手搭在桌子邊沿,兩雙眼楮直勾勾看著桌上網兜里的罐頭、奶糖,雞蛋等物品,這是他帶來的,鐘躍民一笑,把這茬給忘了,過去解開網兜,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給倆小的,
“來,拿著吃!”
大丫頭跑過來,
“鐘大哥,這……這太貴重了,不能要你的。”
其實她也饞,早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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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幾顆糖,貴重什麼,我跟你們大哥是最好的朋友,兄弟,跟我還見外。”
李母道︰“既然是鐘大哥給你們的,那就拿著,謝謝人。”
仨孩子這才接了,
“謝謝鐘大哥!”
“謝謝大哥哥!”
“謝謝大哥哥!”
倆小的迫不及待剝開糖紙,塞進嘴里,吧唧兩下嘴,
“大姐,這大白兔奶糖可真甜!”
高興的眼楮都眯成一條縫了,跑去床邊,又剝了一顆,
“娘,你也吃!”
“娘不吃,自己留著,可不能吃多,一天就一顆。”
“喔!”
過了會,李奎勇和他弟弟李奎元挑水回來了,
“躍民,你過來了?怎麼拿這麼多東西,又讓你破費了。”
鐘躍民道︰
“我好不容易來趟你家,過來看嬸兒,還有你弟弟妹妹,總不能空手吧?你們院里現在還沒裝自來水嘛?我家那塊早就有了。”
李奎勇道︰
“我家這邊大雜院,不能跟你那邊比,年初就說要裝自來水,只是一直沒動靜,我估摸又得到明年去了。”
兩人寒暄幾句,去了隔壁,李奎勇和他幾個弟弟妹妹都住這兒,那種高低鋪,用個簾子簡單隔一下,
“隨便坐,地兒小,別介意啊。”
鐘月民直接坐床鋪上,“咱得有幾年沒見了吧?剛過來時差點沒找到你家,還是問的人。”
李奎勇點頭,
“有了,躍民,說真的,你們大院里的人我一個瞧不上,唯獨你是例外,我好哥們不多,你是其中一個。”
鐘躍民苦笑聲,沒多說,轉而道︰
“這些年家里怎麼樣?”
李奎勇嘆口氣,
“你也看到了,我父親走後,日子過得更緊巴了,要不是街道辦這邊照顧著點,一家子都得活活餓死,我想找活干,也壓根找不著,我這每天就琢磨著怎麼才能讓弟弟妹妹不餓肚子,吃上飽飯,愁啊!
對了,那錢我一時半會還真還不上,你寬限我些時日……”
“別老提這個,搞得我今兒來催錢似的”,鐘躍民道︰
“我現在不缺錢,不用著急還我。”
“你不是也就每月15塊的生活費,就你們大院里這些人,每天吃喝玩樂這麼個折騰法,月底都是得挨餓了”,李奎勇道︰
“過去一到月底,你可沒少來我家蹭飯。”
鐘躍民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也夠混蛋的,人說得是事實,李奎勇家都這麼困難,他還能下得去嘴,也變相說明李奎勇一家實在,真誠,人家從沒埋怨過。
“我最近找到個掙錢法子,釣魚!”
鐘躍民道︰
“每天都能釣到三四十斤,賣給供銷社,三毛一斤,一天就能掙十幾塊。”
“你就吹吧,這大冬天的你還釣魚,還三四十斤,河里魚你家養得怎麼著?”
鐘躍民從隨身包里取出一軍用水壺,交給人,
“這是一種國外的‘藥水’,專門用來釣魚的,你將它倒在餌料上,蚯蚓、玉米餅等可以,一拋下河,魚兒立馬能上鉤,我說一天三四十斤都算少的,你要不信,自個去試試。”
“真的假的?國外還有這種藥水呢?”
李奎勇擰開蓋子,聞了聞,沒任何味道。
“你試試就知道了”,鐘躍民道︰
“不過,奎勇,這事兒千萬不要聲張,你釣魚高調點可以,但這‘藥水’一定要保密,你呢隔三差五去釣一次,然後賣給供銷社,不然這天天去,太惹眼了,要被小人盯上,免不了一些麻煩。”
李奎勇見躍民說得煞有介事,道︰
”躍民,真要每天能釣這麼多,一個禮拜釣一次也成啊。”
“那你回頭就試試吧。”
他了解李奎勇的性子,自尊心強,你要直接給他錢,人肯定不會收,覺得你瞧不起他,所以還不如給他個掙錢的法子,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仙泉他有的是,用完了再給他裝一壺。
李奎勇道︰“躍民,昨晚不跟我說有事,什麼事啊?”
“也沒什麼!”
把禮拜六天橋劇場買票的事兒一說。
“我以為多大事,不就助個場嘛”,李奎勇拍著胸脯道︰
“禮拜六那天我一定來,那幾個小子敢呲牙,我幫你收拾他們。”
“不至于,我估摸打不起來的。”
這邊待了一個來小時,他便離開了,李奎勇也迫不及待拿了家里的釣魚竿,家里是有的,之前也去釣過,不過基本都是空手回來,
“大哥,你這干嘛去?”
“釣魚,奎元,你跟我一塊去,拿個水桶。”
“喔”,李奎元有些不明白,怎麼這時節去釣魚。
兄弟倆拿了漁具出了門,遇上街坊問干嘛去,說去釣魚,待兩人走遠,街坊笑呵呵搖頭,
“這倆傻小子,大冬天釣魚,腦子凍壞掉了。”
兄弟倆來到護城河邊,奎元挖了蚯蚓,李奎勇給倒了點‘藥水’,
“大哥,你倒水干嘛?蚯蚓都淹死了。”
“這是你鐘大哥給的藥水,說是能釣上大魚,我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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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鉤穿上蚯蚓,拋下河里,李奎勇身子還沒蹲下呢,浮漂立馬有了動靜,他猛得一提竿,
沉!
有貨了!
魚竿彎得要對折了!
“大哥,有了,有了!”奎元在岸邊興奮大叫,
“抄網,抄網,快點!”
“喔,好好!”
奎元忙拿起地上的抄網,下到河邊,兩人忙乎一番,總算把這大家伙給撈上岸了,一大鯉魚,得有五六斤了,
奎元興奮道︰“大哥,這鯉魚可真大,咱之前可從沒釣過這麼大的。”
“裝桶里去!”李奎勇也同樣激動,看來躍民說得是真的,這藥水真的有用,
再次拋餌料下水……
一個多小時後,水桶里已經裝滿了,鯉魚、鯽魚、草魚都有,怕是有四五十斤,
李奎元道︰
“大哥,裝不下了,這麼些魚夠吃咱一陣子了。”
李奎勇收起魚竿,
“今天就到這,把這些魚賣供銷社去,換錢。”
找了根木棍,穿過水桶,兄弟倆一前一後提著,離開了護城河,半個小時後兩人回到大雜院,手里各拎著一條大草魚,剛嘲諷的那街坊見狀,眼珠子要掉出來了,
“這……這你倆釣的?”
李奎勇神氣道︰
“王叔,中午我家熬魚湯,回頭給你送碗過來。”
到了家里,幾個小的都圍上來,
“大哥,這魚好大呢!”
“嗯,中午咱吃魚。”
“喔,有魚吃了,有魚吃了”,
孩子歡天喜地,上午吃了奶糖,還有水果罐頭,中午又吃魚,比過年還高興。
兩條魚先養桶里,李奎勇進了屋,來到床邊,把賣魚掙得錢拿出來,
“娘,你看!”
李母道︰“小勇,這錢哪里來的?”
邊上李奎元道︰
“娘,這是大哥剛釣魚掙的,釣了五十多斤,賣給供銷社,掙了十五塊呢。”
李奎勇妹子道︰
“大哥,二哥,這……這真是賣魚掙的?咋能釣這麼多呢?你們才出去一個多小時。”
“那還能有假”,奎元道︰
“那是因為鐘大哥給了一種‘藥水’,可好使了,餌料一拋下去就上鉤,我倆都忙不過來,要不是水桶裝不下,還能釣更多。”
李奎勇道︰
“奎元、小梅,這事千萬不要跟別人提起,咱自己知道就行,以後我每個禮拜去釣一次,一趟就能掙十幾、二十塊。”
李梅道︰
“大哥,真有這麼多啊?那你這一個月就能掙七八十塊,比過去咱爹掙得都要多,關鍵還不用每天上班干活。”
李奎勇點頭,
“以後娘也有錢買藥,咱家也不用餓肚子了。”
中午,熬了一大鍋的草魚,貼了玉米餅子,湯色濃白,餅子金黃,熱氣騰騰,屋里彌漫著香味,幾個小的饞死了,李奎勇道︰
“吃吃,今兒敞開肚皮吃……”
看著他娘、弟弟妹妹大口吃餅,喝魚湯,歡聲笑語,李奎勇一臉滿足,他覺得自己這會才像個真正的大哥,幸福溫馨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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