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十九年,即萬國來朝第二年,天竺派遣高僧前來大唐論佛,想要一雪當年唐玄奘論遍天竺無敵手之辱。
自李世民抑佛,武則天滅佛之後,大唐佛教不興,天竺高僧鳩摩羅什一路辯佛如入無人之境。
其聞神會禪師辯佛之能,舉世無雙,便與神會禪師相約興善寺中辯論佛法,想要一舉擊潰大唐佛門。
興善寺的銀杏葉在秋風中簌簌作響,飄落在鳩摩羅什深褐色的掌紋間。
這位天竺高僧的袈裟綴滿金絲菩提紋,腰間懸掛的七寶瓔珞隨著步伐叮咚作響,每一步都踏在《華嚴經》所述的蓮花印上。
“《成唯識論》言,諸法皆由識所變現。”他展開貝葉經的手勢如同孔雀開屏,“敢問中土禪宗所謂"直指人心",豈非毀棄經律論三藏?”
圍觀人群中響起 議論。來自青龍寺的惠果法師攥緊了念珠,他認出對方手中是那爛陀寺珍藏的《瑜伽師地論》孤本。
卻見灰色僧袍掠過回廊,神會執帚掃開滿地落葉,驚起三兩只餃著燈油的飛蛾。
“法師請看。”神會拾起半片殘破的貝葉,“若說蠹蟲啃噬經卷便是修行,那飛蛾撲火可算涅盤?”他將貝葉拋向香爐,火舌瞬間吞沒了密密麻麻的梵文。
鳩摩羅什額間朱砂痣驟然發亮。殿內三十六盞長明燈忽然無風自動,照得他手中金剛杵寒光凜冽︰“禪師謗佛!”
“佛說無我相、無人相。”神會拂去落在肩頭的銀杏葉,“法師執著文字相,與蠹蟲何異?”
他忽然揮帚擊地,驚得供案上的曼陀羅花簌簌墜落。飄落的花瓣在經幡間勾勒出《金剛經》的殘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滿庭寂靜中,不知誰先喊了聲“南無七祖神會”。
聲浪如潮水漫過飛檐,驚散了檐角銅鈴上棲息的青鳥。
紫宸殿的龍涎香浸透了盧奕的緋色官袍。這位御史中丞跪在蟠龍金磚上,手中象牙笏板映出皇帝翻閱《破陣樂》譜的倒影。
他特意選了未時三刻奏對,此刻日影西斜,正將《均田制》賬簿的陰影投在御案邊緣。
“去歲戶部清丈,僅京畿道便有寺田萬頃。”他聲音清越如磬,“更兼僧眾免賦,恐非長治久安之策。”
李隆基的手指在龜茲樂譜的工尺譜上頓了頓。琉璃屏風透出的側臉忽明忽暗,恰似當年在潞州別駕任上初見姚崇時的神情。
“臣聞吐蕃贊普上月遣密使入京。”盧奕突然話鋒一轉,“那使者最先拜會的,卻是荷澤寺藏經閣。”
吐蕃贊普好佛法是眾所周知的事,盧奕此時點出此事,意在何為一目了然。
皇帝猛地合上樂譜,驚得鎏金香爐迸出幾點火星。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當值宦官捧著文書跪在門檻外——安西都護府奏報,于闐國境內出現天竺僧兵。
三日後的大朝會,太極殿前的銅鶴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神會手持九環錫杖立于丹墀之下,忽見盧奕的紫袍掠過漢白玉欄桿,腰間金魚袋在朝陽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陛下!”御史的聲音響徹殿宇,“天竺僧團入京不過旬月,長安九市已有童謠傳唱"金身西來,彌勒東降"!”他展開的奏疏里夾著片貝葉經,邊緣焦黑如被火燎。
李隆基的目光掃過神會額間的戒疤︰"朕听聞禪師三日前焚經論道?"
“回陛下,燒的是蟲蛀經卷。”神會合掌為禮,“恰如武周年間整頓佛寺,去腐存真方能續佛慧命。”
盧奕突然近前兩步,袖中滑落卷帛書︰“此乃鴻臚寺譯語人截獲的梵文密信,其中提到"荷澤"二字!”滿朝文武嘩然,柱後執戟的金吾衛指節發白。
神會卻看向殿外盤旋的孤雁。二十年前他在滑台大會舌戰北宗僧眾時,也曾見過這般遮天蔽日的羽翼。忽然想起《楞伽經》中"如鳥游虛空,蹤跡不可得"的偈語,竟不合時宜地微笑起來。
“禪師笑什麼?”皇帝的聲音裹著冰碴。
"貧僧笑那執相之人。"錫杖環佩叮當,“若說貝葉經能傳密信,陛下案頭的《道德經》豈不成了丹書鐵券?”
殿中死寂。高力士捧著茶盞的手微微發抖,一滴茶湯濺在青磚上,蜿蜒如洛陽牡丹的根系。
李隆基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震得梁間塵灰簌簌而落︰“好個機鋒!傳旨——”
聖旨頒布時,神會正在禪房抄錄《六祖壇經》。秋雨順著瓦當滴落,將“本來無一物”的墨跡暈染成團團灰雲。前來宣旨的宦官不敢直視他的眼楮,只盯著他腕間先帝所賜的七寶佛珠。
“著僧錄司整頓天下寺產,私度僧尼者依律問罪......”當听到“荷澤寺住持神會遷化嶺南”時,他筆鋒突然轉折,在宣紙上勾出只振翅欲飛的玄鶴。
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慧明捧著半卷《涅盤經》闖進來,發間還沾著大慈恩寺的桂花。
“師父,弟子隨您南行!”
神會將佛珠按在經卷上,十七顆瑪瑙珠映著跳動的燭火︰“你且看這珠串——”話音未落,珠繩突然崩斷,紅瑪瑙滾落滿地,在青磚上敲出《心經》的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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