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陸~”
電子廠家屬院，剛剛下車的陸文生揮手跟司機打了個招呼，等奔馳車遠去，他轉身剛要上樓，便听到遠處有人喊他，便停下了腳步。
因為已經將近晚上9點，周圍的光線比較昏暗，只見遠處的楊樹陰影下，有個身影將煙蒂丟在地上，在地上濺起幾顆火星，抬腳用力踩滅，似乎是下定某種決心，邁著沉重的步伐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魏主席？”
陸文生認出了來人，是曙光電子廠前工會主席老魏。
此一時、彼一時，以前老魏雖然不是什麼實權派，但畢竟級別在那里放著，也是廠里的高層，而陸文生那會兒只能算是個庫工。
現在正好掉了個，老魏被摁下來了，陸文生則被抬的高高，連奔馳都配上了。
“嗨，別這麼喊，叫我小魏就行了。”
他比陸文生小幾歲，後者喊他小魏也沒啥。
陸文生上前迎了兩步，抓住老魏的胳膊︰“說啥呢。”
剛一過來，老魏就感受到陸文生一身的酒氣︰“誒，老陸你喝酒了？我還尋思給你說點重要的事情呢，要不咱們改天再聊？”
陸文生搖搖頭︰“沒事，沒喝多，清醒的很，上樓、上樓……”
今天陸文生是跟老錢等人吃飯的。
他倆原本不認識，後來陸文生在鄰居口中得知，自己能得到陳老板的重視，就是老錢特別推薦的。
陸文生心里很有感觸。
自己跟老錢以前一點關系都沒有，人家連見都沒見過自己，就是听別人介紹了自己的一些事跡，而專門跑去給陳老板推薦，這不僅僅是人情，更是知遇之恩。
所以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陸文生專門拎著禮物去拜訪了老錢，從那之後兩人便走動起來，有空了吃個飯。
這不老錢要去外地上班了，廠里給了新職務，去紡織材料化工廠當副經理，大後天就要去上任。
臨走之前，陸文生說啥都要給老錢請客送行，便多喝了兩杯。
上樓之後，陸文生家里還有人，女兒帶著外孫女在這兒寫作業呢。
這些日子，女兒跟兒媳婦輪流到家里給老陸做飯，搖身一變都成了堪稱楷模的大孝子，今天知道老爸去喝酒了，專門是等著老爸回來，萬一喝多了還能伺候伺候。
見老爸沒事，女兒洗了盤水果，沏了茶，又拿出兩盒煙擺在茶幾上，然後帶著外孫女就回家去了。
等家里沒了外人，老魏還專門過去把客廳的門反鎖，然後才回到沙發上。
“抽煙，魏主席……”
陸文生打開一包中華，給老魏遞了一支，還親自用火機給兩人點著。
“老陸，宮副廠長你還記得麼？”
陸文生確實喝得有點多，想了五秒鐘才反應過來︰“記得，改制的時候他不就直接調走了麼，我听說是去了個事業單位當閑職，然後內退了。”
“是，昨天晚上他去家里找我了，跟我聊了近兩個小時。”
“然後在我那兒罵了半天陳元生，這次他損失不小。”
以前有兩家備件供貨商，是通過宮副廠長的關系給電子廠送貨的，前些日子大審計都給查了出來，其中有個吃回扣的采購還給判了。
這事直接牽扯出了宮副廠長，嚇的他四處活動，又是送錢又是找關系，算是把這事給壓下來了，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陳元生說的“不翻舊賬”。
宮副廠長能說陳元生好話嗎？
老魏繼續道︰“他在我那兒這般說，我也只能隨聲附和，發了幾句牢騷。”
老魏這個工會主席，也是這次審計給捋下來的。
改制以後，科室不斷合並。
工會先是合並到黨辦，黨辦再合並到廠辦，廠辦再精簡領導崗。
這次審計，查出來工會以前有兩個吃空餉的崗位，老魏是第一責任人，直接一擼到底，成了科員。
從領導擼成科員，你說老魏有多難受，發幾句牢騷也很正常。
“沒想到，宮副廠長後來給說了個秘密……”
說到這里，老魏賣了個關子，端起青竹花紋的白瓷茶杯，吹了吹杯子里的漂浮的茶葉，慢條斯理的喝了起來。
“啥秘密？”
陸文生好奇的問了一句。
老魏喝了兩口茶葉，干咳一聲將杯子放下︰“老陸，我要是給你說了，你可得幫我保密。”
“放心好了，我嘴嚴得很。”
陸文生認真的說道。
老魏又看了看陸文生還有點發紅的醉眼，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打鼓︰我踏馬告訴了你，萬一你明天早上醒來，啥都忘了咋辦？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老魏皺了下眉頭，小聲道︰“宮副廠長想讓我提供電子廠改制時，職代會表決的漏洞，那次表決也算是半強制通過的，有幾個原本不同意改制的代表，私底下都去做了工作。”
陸文生眨眨眼，半天沒反應過來這個宮副廠長要干嘛，突然扭頭道︰“你的意思是宮副廠長是想翻案？”
老魏搖搖頭︰“這就不是很清楚了。我推測哈，大概率是這次審計，讓宮副廠長利益受損，他心里窩火，想要找點把柄折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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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陸頓時酒醒大半，彎腰給老魏茶杯里倒滿水︰“老宮都調走內退了，也該消停了，難道就為了那點利益揪住不放？”
“再說了，最近幾年咱們青州市破產的企業可不少，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電子廠都算是成功的，沒有職工下崗，也就這次審計牽扯到一百多人。”
“他們能鬧起來？”
如果在電子廠剛剛改制那幾個月里，有人組織鬧一下，還有可能鬧起來，現在電子廠一半職工被借調出去，整個廠子也被分成了好幾部分，那還鬧個屁啊！
老魏發現陸文生腦子清醒了一些，這才漸漸的放下心來，干笑著說道︰“理論上是鬧不起來，但是我听說宮副廠長背後也是有關系的，如果折騰起來，怕是也會給廠子添不少麻煩。”
陸文生點點頭︰“也對，這事我明天有機會了，去跟小陳老板反映反映，防患于未然嘛！”
其實，老魏在陸文生這里隱瞞了很多事。
比如，宮副廠長可是給他許諾了重金的，只要有人肯出頭，絕對不會虧待。
比如，老魏在跟宮副廠長交流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對方絕對不可能是一時興起，跑來發發牢騷，幕後一定有人組織。
老魏在這方面浸淫十幾年，其政治覺悟比陸文生高出幾個檔次。
只是他沒有途徑單獨聯系陳元生，只能借老陸這個途徑傳話，所以有些事不能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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