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約翰開口問了,海岸的對面是不是家這個問題後。
很久都沒有人說話。
星明拉過拉斐蕾爾被白羊割傷的手,放到腿上打量。
和拉斐蕾爾對視在一起,拉斐蕾爾只是搖搖頭,並反過來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芬里斯唱著不知從哪學來的民謠,唱的是一戶人家的下蛋母雞被偷走,正在追查竊賊的故事。
他模仿著一位又一位村民的聲線,講真,芬里斯大哥的歌唱的很不錯,嗓子很有天賦。
但星明覺得此時唱一首乘風破浪的水手民謠更為應景。
芬里斯也懂這個道理,只是他是個旱鴨子不會唱而已。
伴著全村里的老實人講述著自己昨晚所做的事情,並推測母雞是被一匹游蕩到村莊的狼叼走之時。
一個又一個的疑點從一個稚童的嘴里吐出。
為什麼你做飯時從來不生火呢?
為什麼你家的後院有一地雞毛呢?
為什麼你從來不買羅伯特叔叔的新鮮蔬菜呢?
老實人每次辯解,每次被懟都更加緊張。
他的狼耳朵,狼尾巴,還有狼嘴,狼毛,不受控制地顯現。
在旋律的盡頭,是一個逗號似的平述。
“好吧,是我干的,嗷嗚~~~~~”
芬里斯的仰天長嘯,為這民謠畫上句號。
民謠里的故事是狼人把人們都吃掉,還是人們把狼人制服,那就不得而知。
這應該取決于,是芬里斯家鄉的民謠,還是人類的民謠。
他們短暫的一趟出海旅行慢悠悠地在芬里斯的劃槳聲里迎來尾聲。
小船貼近了岸邊,打岸邊斷崖上鑽出幾個人來,準確來說是先看到了幾盞提燈。
處在沙灘上的他們仰面看去。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對他們打趣,也是贊嘆芬里斯的狼嚎,嚎的標準︰
“我們還在想是一船會劃槳的狼。”
許久沒見到其他的人類,芬里斯格外興奮,站起來想要行一個脫帽禮,卻因帽子在冒險里丟失,轉而揮手︰
“我們是迷路的旅客,請問這里是什麼地方?!”
岸邊的其中一人回答道︰“這里是莫拉拉大陸的東海岸,我們是珍珠村的村民,你們是什麼人?!”
听他們說這里是莫拉拉大陸,眾人面面相覷或多或少都有了些笑容。
雖然不知道此處距離桑石鎮有多遠,但他們至少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說來話長!我們遭遇了一場船難!能讓我們去你們的村子里休息一晚嗎?!”
這回輪到斷崖上的人們面面相覷,似乎在討論如何安置他們的問題。
沒多久,一直回答他們問題的高壯男人,又用他洪亮的嗓門喊道︰
“沿著沙灘跟著我們走!”
“謝謝你們!”他們的小船已經劃到擱淺的位置。
眾人從船上走下,提著自己的鞋子,帶著大包小裹。
講真他們一行人看起來有夠可憐。
有小孩,還有被扛在肩膀上的粽子。
斷崖上的人沿著斷崖走,同時觀察他們,並喊道︰
“你們之中有傷者嗎?!”
芬里斯大聲回應道︰“是的!我們之中有多位傷者!”
岸上的人聞言交頭接耳起來,其中一位應當和他們年齡相仿的女孩,邁起小麥色的雙腿,大步奔跑起來,脫離了隊伍。
可能是代替他們去叫醒還在甜美夢境里的醫生。
芬里斯輕松道︰“說不定這里的醫生能治好你們的病。”
拉斐蕾爾附和道︰“是啊,說不定這種詛咒在外界並沒有那麼可怕。”
星明故作輕松地笑笑︰“哈哈,希望吧。”
他的確希望村里最好的醫生,其實是什麼游歷過世界上所有地區,最後歸隱到家鄉的大師。
沿著海岸走,身側的斷崖地勢越來越低。
最後在村民們的指引下,他們走上一條村民們用腳夯出的小路,上了高處。
離遠了看,他們這群人只是有傷者。
當兩伙人會合,珍珠村的村民見他們的狼狽模樣都是連連驚叫︰
“我的天吶,你們一定遭遇了不少苦難,這位是怎麼了?”
如果沒有格雷森,他們的目光一定集中在最小的孩子身上。
但有這麼個昏迷不醒,還綁著繩子的家伙。
就連星明詭異的膚色他們都沒有第一時間關注。
芬里斯嘗試解釋︰
“他瘋了,你知道的,當船翻後,流落到一個小島上,然後不停掙扎,結果一直沒有希望,任誰都會精神不正常,況且他還是一個沒什麼能力的酒鬼。”
“他被嚇瘋了是嗎?”村民們做出推測。
芬里斯點頭道︰
“是的,他連我們都打,也不會說人話了,只好把他綁起來,能不能請你們最好的醫生來幫幫他,也幫幫我的這位朋友,他也得了怪病。”
村民們在芬里斯的示意下又看向星明。
這一眼看上去就有病的小伙子,讓他們不禁投以憐惜的目光︰
“還能自己走嗎?”
星明點頭︰“我沒事。”
健壯的村民,蹲下身問小約翰︰“小家伙,我背你回去吧。”
小約翰搖頭道︰“我也能自己走回去。”
他的堅強,讓這位村民微笑︰“那好吧,男子漢們跟我回村子。”
之前沿著海岸已經走了路程的一大半。
村子其實沒有多遠。
站在這里已經能看到一座高塔和些許建築的屋頂。
那座塔是了望塔,也是村民們發現他們並找到他們的原因。
快到珍珠一樣小而精致的村子,村口站著身穿短衣短褲的姑娘。
之前看上去她的年齡和拉斐蕾爾相仿。
臨近看則稚嫩許多,臉蛋有著未消去的嬰兒肥,五官也還不立體,個子也沒遠看那樣高︰
“莫蒂默爺爺已經醒了,在家里等你們。”
隨他們一起前進的村民們其中一位解釋道︰
“他是我外公,是我們村里的藥劑師。”
星明對這些村民的熱心道謝。
隨後他們一行人走進村里後,拐進一棟位于村子中心的小屋里。
此處彌漫著濃郁的草藥香氣,聞起來讓星明感到腦中時刻存在的霧靄都有消退的跡象。
這讓星明對接下來的治療充滿希望。
這房間的主人正坐在一張椅背略有弧度的椅子上,快要被松弛的眼皮所遮擋的眼楮里,含著第一次行醫時的認真。
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讓人忍不住對其升起尊敬之心的勁頭。
星明心說自己的幻想怕不是要成真。
就連一向看人都是吊兒郎當的芬里斯少有地都嚴肅起來,將格雷森放到他面前道︰
“我的伙伴在一場災難里瘋了。”
似乎為了說明病情,格雷森突然嘶吼了兩聲,並扭動起身體。
這讓老頭古井無波的表情都出現一絲動容。
而跟隨而來的村民都被嚇的倒退︰
“瘋的這麼嚴重,他不會咬人吧!”
芬里斯確信道︰“他會咬人。”
名叫莫蒂默的藥劑師老頭,點了點自己的腦子,直言不諱道︰
“我治不了瘋病。”
這話讓芬里斯趕忙想轉變話術,有些時候必須要為一個謊,制造出更多的謊言。
他其實得的不是精神病,而是詛咒。
為了給他治病,芬里斯必須說出這點。
“他。”
莫蒂默又講道︰“他得的不是瘋病,把他放到床上,解開繩子,摁住他。”
此言一出,芬里斯,還有星明和拉斐蕾爾的話都被堵在嘴里。
芬里斯按照他的要求將格雷森的繩子解開,並坐在他的腿上,抓住他的手︰
“我已經鉗住他了,您現在可以隨意扒他的眼楮,翹他的嘴,但小心被咬。”
莫蒂默緩緩起身,來到格雷森的面前,確實是扒起他的眼皮,而且幅度很大,像是要把他的眼楮擠出來一樣。
他敏銳地捕捉到從瞳孔里溢出的一絲金光。
隨後莫蒂默又檢查起他的皮膚,口腔,心髒,最後找來一個盆,給他放血。
莫蒂默最後又端著一小碗血,轉身走進另一個房間。
流程之復雜讓身為外孫的那位小伙子都說︰
“我從未見過我外公沉默這麼久。”
“他以前可是東海岸最好的藥劑師。”
“怎麼會有連他都看不出的病癥?”
芬里斯嘆氣道︰“世事無常。”
在莫蒂默端著血進到屋內研究的時候,對于星明來說是煎熬的。
能不能救格雷森,取決于他會不會有救。
時間推移的速度很慢,但確實在流動。
一位又一位村民告辭,最後只剩下兩位。
莫蒂默的外孫和那位聲音很洪亮的男人。
他陪他們聊著天,但都是芬里斯在做應答。
星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時而的應和也沒有動腦子。
在這期間,莫蒂默出來過幾回,帶著一碗湯藥,讓他們喂給格雷森。
芬里斯連摁帶灌將藥送進他的肚子里,然後讓他們看他的反應。
每一次都讓人心情激動。
但當莫蒂默嘆氣,又回到里面的房間鼓搗。
就知道藥可能不對。
不知過了多久,天都要亮起來,窗外呈現一種靈動的湛藍。
房間里的響動停了下來,並傳出幽幽的嘆氣聲。
在外面的他們因這嘆氣嘆的又深又長,所以听的很清晰。
莫蒂默又是不久從房間里走出,這一次沒帶藥,神情疲憊,但說話的嗓門卻是高了起來︰
“我現在也不知道,我所想的是不是對的。”
“他應該得了像是瘋病,但卻不是瘋病的病。”
他說的話讓星明有種既玄乎,但好像的確是這麼回事的感覺︰
“所以......是什麼病?”
莫蒂默又用干枯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沙啞道︰
“他的腦袋里,有東西。”
“這東西是什麼,我暫時不清楚。”
“可能是腦袋里有病變,也可能是腦袋里有大海的詛咒。”
“後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為你們剛經歷了一場船難。”
當詛咒這一次出現,拉斐蕾爾瞬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大海的詛咒是什麼?”
莫蒂默繼續解釋道︰
“大海的詛咒不是一種病,而是從前一堆無法治愈的病的統稱。”
“海的詛咒有很多,已知發病緣由的卻很少。”
“有一種怪音魚在遇到危險後能發出將人的腦袋攪壞。”
“有一些毒素會在人的身體里潛藏許久,爆發開來的一刻便無藥可救。”
“我認為最有可能的是蟲子,有一種海咒蟲能鑽進人的腦袋里,讓人陷進瘋狂。”
“發病的後期,病人會被海咒蟲完全控制。”
“游進海里,成為蟲後產卵的溫床。”
“以前這種病被認為是大海的詛咒,現在這種病已能醫治。”
“我曾治愈過幾位這樣的病人,所以我一開始以為他也是被咒蟲入了腦。”
“但可惜的是,他所患的可能不是這種病。”
“我的藥,對他沒用。”
“但我確信,他的腦袋里一定有異物。”
芬里斯听後認為相當有道理,于是委婉地說道︰
“有沒有可能,他得不是大海的詛咒,而是陸地的詛咒,他是在一個滿是沙子的地方瘋的,就跟沙漠一樣,可能就是沙漠。”
“我們在那里撿到了金子。”
“摸過金子的他,還有他,都得了這種病。”
“瞧他的膚色,都快黑成煤炭了。”
莫蒂默听後沉默,半天憋出一句︰
“你們的經歷還是離奇。”
芬里斯自然地說道︰“海上總是不缺傳奇的故事,我覺得我們像是撞到了黃金鄉。”
莫蒂默也不知他們究竟撞到了怎樣的寶藏,但注意起星明來︰
“我還以為你是其他人種。”
星明搖頭︰“我是人,但最近才變成這樣。”
莫蒂默平和地和他交談︰“可看起來你很理智。”
星明坦率地說道︰“我只是暫時保持著理智,可能明天我就會和他一樣。”
莫蒂默接著問︰“你有什麼癥狀嗎?例如說經常夢到大海。”
星明苦笑道︰“我夢到過沙漠,還有怪物。”
莫蒂默又一次啞口,想當然這是疑難雜癥中的疑難雜癥,他將手指放在格雷森的額頭,又是一聲嘆氣後,他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
“他的腦袋里有怪東西。”
“如果你們想讓我為他醫治,我沒有把握,只能不斷嘗試。”
“我更推薦你們去尋找一位老巫醫,他們對這種病更有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