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勉案的風聲從八月初五晚的打砸之後,就有越吹越大的趨勢。李家莊的村民們最先只是猜想他在江都城里惹了不該惹的人,把事鬧大了,不得已之下才帶著弟弟、��跑了,過些日子想必也就沒什麼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的發展已完全脫離了村民們當初心里的想法。
隨後而來的楊勉在砍柴山上伙同土匪,殘忍殺害江都胡家幼子及其護衛等,達八人之多,這是炎朝開國以來發生在江都一地的最大凶殺案,如此大案將會由刑部督辦的。這個消息傳入李家莊時,驚得老槐樹下的村民們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村民里,心里對這消息是否可靠而心存疑慮者有之、心里為楊勉惋惜者有之、心里暗暗者有之。人心叵測,村民們各懷心事,從這些人的眼中不難看出,為楊勉惋惜者眾。
小道消息、官府消息兩相印證——楊勉犯大事了!
隨之而來的陌生人監視了楊勉家,警告村民們不得擅自靠近,否則就會遭到驅趕。這樣的事情發生,村民們又覺得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難道守住這座房子就能抓住楊勉?他可是帶著弟弟妹妹跑了的!
這些陌生人來了之後,也不進楊勉家里,只是在外面守著,好像是在保護這座造型奇特的房子似的。這些陌生人的行為,又加重了村民們的猜測,各種謠言滿天飛。
八月初十午時,更大的新聞傳入李家莊,江都知府下獄、胡家遭軟禁,連胡家幼子出殯都只能是他的直系親屬去送葬。這樣的新聞旋風在李家莊吹過之後,就把這些村民們給整糊涂了。當初胡家是受害人,而幾天時間過去,就變成軟禁的階下囚,這事兒怎麼越看越不明了?連江都的知府都給下獄了?難道那楊勉有大人物撐腰,或者他是被污蔑的?
又是一波輿論大嘩,村民們解決這種輿論的最好場所,當然那老槐下是首選之地。沒吃飯的空著腹,正吃飯的端著飯碗,吃過飯的端上茶水,心意相通的朝著老槐樹下匯集而來——討論楊勉所犯之事,大有今天不給他下定論不散場的意思。
八月初十的下午,又是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進了村子里,直接就進到了楊勉的家里。這一次世瑤公主沒有女扮男裝,自她知道楊勉出事後,全身心的撲在了楊勉的身上,對于她公主這樣的身份在江都會引起怎樣的轟動,也沒有心思在乎了。
當然世瑤公主來到李家莊後,村民們最先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是對于這樣一位英姿颯爽、殺氣外露的女子騎在高頭大馬上,帶著同樣是殺氣騰騰的侍衛而來,想要在這些沒有見過世面的村民們中不引起轟動,那是不可能的。在消息靈通之人的猜測下,再結合城里傳來的小道消息,想不把這女子聯想成公主都難——當今世上有幾個女子,有這般英姿、有這般殺氣!除了當今公主外,舍她其誰?這就不難猜出——當今公主駕臨江都,來到了李家莊二蛋家里。
這樣的消息怎不會如一陣風似的吹遍整個李家莊,再疾速的朝著四周的村莊吹去。這個消息來得快,證實的也快。下午申時末,村口老槐樹下如過新年般的聚集著大量的人。三五成群交頭接耳,輕聲傳遞著剛剛在另一群人處听來的消息,並以自己的消息是最新的、最有說服力的而自豪。
嗒嗒嗒……
馬蹄聲自遠處響起,一群騎士又出現在村口不遠處,揚起的灰塵拖出一道長長的淡黃色煙塵。待得近了,村民們才看清楚前面幾騎上的人,皆著官服,跟隨在後的騎士,有文士裝扮的文人,也有披著暗黑色鎧甲的軍人。
不一時,近了,當先一騎的中年官員拉住戰馬,對著村口路邊上的村民一抱拳,朗聲說道︰“各位父老,本官打听一下貴村楊勉家該如何走啊?”
村民里有見識的人不多,可這江南一地文風盛,每個村子里都有那麼一些讀過經史子集的文人,現在見官爺問起,其中一讀書人也不怯場,當下也抱拳行了一禮,答道︰“拜見官爺,官爺可是來自江都?可順著村道一直往前走,村中有一奇特造型的房子,那便是楊勉家了。”
“本官來自江陵,今日有事來拜見世……楊公子,改日有閑,再陪各位父老閑話家常。告辭了!”
這官員話一說完,帶著身後眾人朝著村里去了。
剛才村里這個文人與那官員對話時,在場諸人哪個不是豎著耳朵認真的听著,生怕是有一個字沒有听清楚。如今是听清楚了,這官員來自江南道駐地江陵,在行政級別上可要比江都高出一級,這種常識性的問題是難不倒江都百姓的。
如此一看,剛才還在爭論的村民們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對最先那一撥人中,那位領頭女子是否就是當今公主的身份,現在這答案昭然若揭了。
“怎麼樣?怎麼樣?如今江陵的大官都來了!李明玉,剛才是誰聲音最大、嗓門最高,說那公主怎麼會來這窮鄉僻壤,還住在楊勉那四不像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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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說的又怎麼樣?剛才那徐老財也說了,他的聲音比我還大,你有本事去嘲笑他啊,慫貨!”
“這事還沒個定論,吵個屁!你有本事去當著公主的面,跪在地上喊公主,我給你十兩銀子!”徐老財在人群里听到有人點他的名,忙找了過來,見是李明玉在那梗著脖子攀咬自己,想了想,這個家伙前段時間出了丑事,心里正是不爽的時候,可不能被他給咬上了,忙把剛想要罵出去的話給收了回來,倒轉矛頭,開始罵起那個挑起事端的村民來。不過從他的話里,還是承認了最先騎馬進村的為首女子就是公主的身份。
“你們說,二蛋這次不光殺了胡家的人,難道還惹了上公主?竟然把公主這尊大神都給引來了?難不怪要連夜帶著弟弟妹妹跑路?”這開口說話是李老三,剛才他距離那對話現場遠,沒有怎麼听清楚那官員所說的話,現在問起來就沒能抓住重點。
“李老三,叫你婆娘晚上少折騰,搞得你現在都腎虛加耳鳴了,剛才那官爺說那麼大聲你都沒有听清楚?”
“呸,老子虛不虛關你卵事!臭不要臉的。”
“哎,老三,別和李牙子那丟人貨說。剛才那位官爺不是說去拜訪楊勉嗎?這事兒可能還另有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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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老槐樹下議論繼續,楊勉家里二樓客廳里,世瑤公主與金陵來的官員已商談多時了。
“公主殿下,以審胡家護衛和醉仙居那文掌櫃的口供來看,這件案子的經過已然明了,案件的原因也清楚。以公主殿下惜才來看,也當撤下那海捕文書,只是這其中楊勉與那老鷹嘴山上的匪人確有瓜葛,並且這次事件里多達八人喪命。如此大案,想要撤下海捕文書,只怕朝中刑部那里通不過!”
此時說話之人乃是江南道總督︰歐陽震雄。此人年齡五十出頭,樣貌端正,神態給人一種儒雅隨和之感。不了解他的人見了,只會認為這是一位學富五車的大儒。而知其過往的人,當是不會這樣認為的。這位歐陽震雄在皇上起兵奪天下前就一直跟隨著皇上,大小征戰無數,殺人無算,乃是一名真正的面善心惡之輩。也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不然也不會把他安排在這江南道來主持大局。這歐陽震雄能走到如今高位,除了皇上的信任外,當然是能力最重要了。他對于京中的局勢把握,各個世家大族背後的投注對像,也是多有了解。
因世瑤公主來江都時並沒有打算知會江南道的一眾官員,只是在楊勉案發後才沒有隱其行蹤。前幾天抓了張知府,軟禁了胡家,這等大事肯定要知會江南一道的最高官員了。前天給歐陽震雄送去公文後,歐陽震雄看了公文,震驚之余忙領著手下各衙門的一把手急匆匆趕來江都。等他們這一行到了江都才知道世瑤公主來了李家莊楊勉家里,趕到李家莊打听楊勉家的具體地址時,這才出現了村口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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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魏尚書此人鐵面無私,這案子早已發往刑部,想必那海捕文書已發往各地了,再想撤,確實不易。歐陽總督,這個楊勉有大才,我想護住他,你可有好的辦法教我?”趙世瑤那殷切的目光看著歐陽震雄,希望這個老狐狸能給她提個好的建議。
毆陽震雄听了,心里苦笑不已。他乃是江南道最高職務的官員、一方封疆大吏,如今這件大案發生在江都——他的治下。他本就負有治下不嚴、監察不明之責,當要承擔責任的。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首要任務就是抓捕楊勉等人歸案。歸案後,以楊勉等人殺死胡家八口人之多,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案,就算是楊勉等人出于自保而奮起反抗才造成重大傷亡,就算不定楊勉勾結土匪的罪名,那楊勉只怕也是難逃斷頭那一刀的。
歐陽震雄從那些口供里不難看出,胡家是以強迫的手段想要取得楊勉手之物,最初是沒有要傷人殺人預謀的。在那胡家四子胡新國被老鷹嘴山寨土匪用暗器削去耳朵後,才起的殺心。從口供中看出,當時胡新國的殺心是沖著那老鷹嘴山寨土匪去的,那胡新國還要那些護衛不得傷了楊勉。當然,胡家花了那麼大的心思,不就是想要得到楊勉的那些秘方,得到秘方以後,那楊勉估計也沒有好下場。
雖然胡家現在處在軟禁之中,可那胡家在炎朝有四大家族之一的稱號,在皇上奪天下時,是出了大力的,乃是有從龍之功。並且胡家的前家主胡濟財如今在戶部為官,並隱有傳言,那胡濟財乃是當今太子的忠實擁躉,以胡濟財這樣的背景,江都胡家還不是遲早有一天會解除軟禁。就算胡新國在這次案子中負有主要責任,但他已身死,那還怎麼追究他胡家的責任?
歐陽震雄想了半天,心里得出的結論是︰楊勉等人有六七成是死,只有三四成能活。其一,有了官府的高額懸賞令,如果楊勉等人被其他世家大族抓住,這些世家大族肯定是要賣胡家一個好,拉近與胡家的關系,會將這楊勉等人交于胡家,還能大賺一筆懸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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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胡家發出的江湖懸賞令,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它在黑道上的威力一絲也不亞于官府的懸賞令,應該是更有甚者。可以想見,那些刀尖舔血的江湖人士,為了胡家那高額的懸賞怎不眼紅?怎不拼了命也要抓住楊勉等人?混江湖,無非就是以暴力手段,獲得名與利!如今在高達十萬兩銀子懸賞下,楊勉等人被那些要錢不要命的人抓住,同樣會送與胡家換取高額報酬。
其三,如果楊勉等人被官府中的捕快抓到,而那些抓他們的捕快是正直的人,當會把楊勉等人交給官府處理,這就保住三成的生機。如果抓他們的捕快為了那令人心跳加速的高額賞金,起了私心把他們交給胡家,那生機將一成沒有。
基于上面前兩條,只要楊勉等人不管是通過白道還是黑道的方式,被送到胡家手上,都不可能有一線生機。後一條,也充滿變數。如今世瑤公主惜那楊勉之才,想要救下他來,現在求到歐陽震雄面前,他這可是難辦!
世瑤公主見這替她父皇掌管江南道的一方封疆大吏,為了能救下楊勉,都思考了這麼久,心里也是清楚,這案實在太大,如今也難住這一方大員了。這只是歐陽震雄心里思考的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幫世瑤公主救下那楊勉,擔心惡了當今太子。至于胡家這樣的豪門,當然是能不得罪則最好,說不定因此事還能與胡家結上善緣,在太子登基後,自己的地位當會更加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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