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槳的嗡鳴聲由遠及近,仿佛一只歸巢倦鳥的低語,輕輕地劃破了重櫻東京午後庭院的寧靜。
那聲音在空中盤旋著,最終在庭院側面的平地上緩緩降落。隨著引擎的熄火,那原本嘈雜的嗡鳴聲漸漸消失,只余下金屬冷卻時細微的“ 啪”聲,仿佛是這架水上飛機在長途飛行後的最後一絲喘息。
在廊檐下,三笠靜靜地站在那里。
她並非刻意等待著這架飛機的到來,只是恰好在此處擦拭著她的軍刀,陽光透過庭院里的櫻樹,灑在她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她的身影在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卻又透露出一種別樣的寧靜和專注。
三笠的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正專注地盯著手中那寒光流轉的刀身,她的動作沉穩而流暢,每一次擦拭都顯得那麼小心翼翼。
然而,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握著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著用力的白色,似乎在努力克制著某種情緒。而她的耳廓也因那熟悉的聲音而輕輕翕動,仿佛在傾听著什麼。
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最終停在了廊前。
三笠並沒有立刻抬頭,她的動作依舊緩慢而沉穩,將擦拭干淨的軍刀緩緩收入刀鞘,發出“ 噠”一聲輕響。這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是一個句號,為這段等待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三笠這才抬眼望去,站在那里的,已不再是之前那個蒼白脆弱、滿臉淚痕的“珍界”。
眼前的人,身形依舊縴秀,穿著她熟悉的、作為“珍界”時的那身素雅和服改良便裝,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雙曾經迷茫困惑的暗紅色眼眸,此刻深邃如淵,沉澱著難以言喻的厚重。
曾經的怯懦與不安被一種沉靜的、帶著滄桑的堅韌所取代,她的背脊挺得筆直,仿佛重新找到了支撐天地的錨點。
她的臉上沒有淚痕,只有一種近乎肅穆的平靜,然而,三笠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尚未完全平息的波瀾,以及那份沉澱後更為復雜的情感——有解脫,有痛楚,有釋然,還有一種終于落地的歸屬感。
“回來了?”三笠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听不出任何情緒,就像在詢問一個尋常歸來的家人,她將收好的刀放在身側的刀架上,動作自然。
鎮海,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珍界”了,她微微頷首,向前一步,踏上緣廊,她沒有立即開口,只是看著三笠,目光復雜地掃過三笠英氣堅毅的臉龐,那熟悉的琥珀色眼楮,還有那身象征著過往榮耀與責任的重櫻海軍大將服。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卻並不尷尬,反而像是暴風雨過後,空氣中彌漫著水汽的凝重與沉澱,庭院里的風鈴輕響,清脆的叮咚聲仿佛敲在時間的弦上。
終于,鎮海慢慢地伸出手,那只手白皙而修長,掌心向上,而在她的掌心之中,靜靜地躺著那枚在陽光下依舊熠熠生輝的艦徽——三笠山巍峨聳立,聯合艦隊的字樣清晰可見。
“三笠大人,”鎮海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仿佛能夠穿透時光的迷霧,帶著一種屬于“鎮海”的沉穩,與之前在珍界時的軟糯不同,此刻的她,聲音中多了一份歷經滄桑後的堅定。
三笠的目光緩緩落在那枚徽章上,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閃動,仿佛在回憶著什麼,她沒有立刻去接那枚徽章,反而抬起頭,凝視著鎮海,輕聲問道︰“找到了?”
這簡單的三個字,卻蘊含著千言萬語,找到了什麼呢?是記憶?是身份?還是……那個一直隱藏在心底的答案?
鎮海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並不是一個純粹的笑容,更像是一種歷經劫波後的苦澀與坦然交織的弧度。
她應道︰“嗯,找到了……我是鎮海。大正十三年,誕生于東煌,曾為中華民國第三艦隊旗艦的水上飛機母艦。”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沉重的砝碼,穩穩地落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中,她清晰地宣告著自己的身份,如同艦船在入港時鳴響汽笛。
三笠靜靜地站在那里,寧靜地听著,她的目光落在鎮海身上,沒有絲毫的波瀾,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當鎮海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三笠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輕松感,那個困擾了她多年的謎團,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
她緩緩地伸出手,然而,這只手並不是去接過那枚艦徽,而是如同羽毛一般輕輕地覆蓋在鎮海拿著艦徽的手上。
三笠的手溫暖而干燥,上面還殘留著常年握刀所留下的薄繭,這突如其來的觸踫讓鎮海微微一怔,但她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辛苦了,鎮海。”三笠的聲音低沉而柔和,其中蘊含的那份屬于總旗艦的威儀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近乎于理解的溫柔。
她的拇指,以極其輕柔的動作在那冰冷的艦徽邊緣摩挲著,仿佛在撫摸一件珍貴的寶物,又仿佛在安撫其下鎮海手背上微微繃緊的筋骨。
“那場海戰……翔鶴她們艦載機的標志,還有那位指揮官……看來是徹底喚醒你了。”三笠的話語點到即止,沒有追問細節,只是陳述一個她已然推斷出的事實。
鎮海緩緩地點了點頭,她感受著手背上傳遞過來的暖意和力量,這股力量仿佛是從三笠身上源源不斷地流淌過來,溫暖著她那顆曾經冰冷的心。
鎮海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她終于將目光從艦徽上移開,直視著三笠的眼楮,輕聲說道︰“是。”
這一個字,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和故事,鎮海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屬于“珍界”的感激與依賴,然而,這種情感卻又被“鎮海”的克制所包裹,使得她的話語顯得有些生硬和拘謹。
“也……多虧了您,三笠大人。”鎮海接著說道,“若非您當年救下失憶的我,賜名珍界,給我庇護……我可能早已迷失在無盡的虛無中,等不到找回自己的這一天,您的艦徽,給了我直面真相的勇氣和通行無阻的力量。”
鎮海的話語雖然簡短,但其中的感激之情卻是如此真摯,她知道,如果沒有三笠的幫助和支持,她恐怕永遠無法走出那段黑暗的過去,更不可能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份和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