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院長沒想到肖慶國會突然問這個話，本就忐忑的心更加緊張了，回答的有些結結巴巴。
"當、當時120指揮中心通知後，我們、我們很快就派車了，具體詳細的時間...........我得回去查查記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鎮定些，但說出來的話反而更加有些慌亂︰"曹縣長當時情況很緊急，我們想著就近搶救，衛生院雖然條件有限，但也能做些基礎處理。至于沒轉院到縣醫院，是因為當時情況實在太危急，根本來不及........."
說到這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多了，肖書記只是問自己是幾點接到120指揮中心的電話的？自己逼逼巴巴的說了這麼多，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遂又說了句︰"不過我們已經盡力了，第一時間對曹縣長進行了搶救，只是.........只是回天乏術........"
幸好殯儀館到了。
張院長如釋重負。
如果肖書記繼續問下去的話，他真怕自己露餡了。
張院長的回答並沒有打消肖慶國的疑慮，他那慌慌張張的表情一看就是心虛，肖慶國的疑慮更深了。
現在科技發達，雖然是9月的熱天，曹立明的遺體保存的很好，就放在電冰棺里，他的身上還蓋著一面鮮艷的紅旗———因為調查組今天如果不來的話，三原縣將舉行隆重的遺體告別儀式，屆時漢東省有關領導，雄關市市委書記、市長等，均將出席。
這是三原縣歷史上從未有過的。
肖慶國緩步走到水晶棺前，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棺面。
正午的陽光透過殯儀館的磨砂玻璃斜射進來，在曹立明泛著青白的面龐上投下斑駁光影。
肖慶國在進入紀檢之前，就讀的是醫學院，還曾經干過幾年的法醫。
作為曾經的醫學院高材生，他的目光像手術刀般精準地掃過遺體特征︰
本該因心肌梗塞缺氧導致的口唇紫紺並不明顯，反而下頜與耳後浮現出異常的潮紅，那是血管擴張引發的皮膚反應——這種征象更常見于酒精代謝過程中乙醛堆積的中毒表現。
他不露聲色的小心掀開覆蓋遺體的紅旗。死者頸部皮膚呈現出非對稱性的暗紅斑塊，這與心肌梗塞引發的均勻性缺氧淤痕截然不同，更像是醉酒後嘔吐物反流導致的局部壓迫性充血。
因為是夏天，衣服穿得不多。
露出的頸脖處，肖慶國的目光突然頓住———本該因心髒驟停出現的靜脈血液淤積現象，在右側頸部卻呈現出不自然的消散趨勢，這種異常的血流分布，暗示著死者生前可能存在頭部低位姿勢，而這正是酒精中毒昏迷者常見的側臥或俯臥姿態。
電冰棺里飄出淡淡福爾馬林的氣味，若有若無。
"張院長，"肖慶國頭也不回地問道，"心肌梗塞患者發病時，通常會因劇痛保持強迫坐位，而曹縣長遺體呈現的平臥姿態，這是........"
張院長感覺胸口一抽，感覺躺在那里的不是曹立明，而是自己，心撥涼撥涼的。
就這一眼都能看出來？
他有些明白肖書記為什麼要來看曹立明的遺體了，不是因為崇敬，而是懷疑！
他內心更慌了。
"肖、肖書記，這、這其實是急救過程中的常規操作........."
他心里在暗暗的告誡自己︰莫慌........莫慌.........
"心肌梗塞患者在出現室顫等並發癥時，我們必須立即進行平臥按壓搶救，所以體位變化........."
"那下頜的充血斑呢？"
肖慶國突然指了指曹立明遺體的下顎。
張院長感覺那指尖指的不是曹立明。而是戳在自己心髒上。
"這個.........可能是搬運過程中擔架壓迫造成的........"
張院長努力的解釋著︰
"曹縣長體型高大，我們衛生院人手不足，難免........"
"壓迫痕跡應該呈對稱分布。"肖慶國的聲音像冰錐刺破空氣，他執著曹立明遺體的脖子至胸前露出部分︰"而這些斑痕的走向，更符合嘔吐物反流導致的局部血液淤積。張院長在醫學院時，沒學過《病理學》中關于窒息征象的章節？"
啊，連這都不懂？
張院長知道遇到同行里的高人了。
"學過！當然學過！"
他的後背已經是冷汗唧唧的了。
"但、但曹縣長送來時已經失去生命體征，我們只能.........只能進行尸體復甦操作，可能在清理呼吸道時造成了二次損傷........."
張院長努力的在自圓其說。
肖慶國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但轉頭對趙志剛說︰“趙主任，曹立明同志的遺體沒有省委調查組的同意，不得以任何理由進行火化！”
趙志剛听了，瞬間石化，腦子一下子宕機了！
肖慶國這句看似平淡的指令，猶如一顆重磅炸彈投入三原縣精心編織的平靜湖面。表面上，這是對因公殉職干部遺體的"尊重與保護"，實則是調查組向三原縣發出的明確信號————曹立明的死因存在重大疑點，所有試圖以隆重葬禮草草了結此事的計劃，就此被無情叫停。
對三原縣而言，這道指令直接擊碎了他們試圖快速"蓋棺定論"的如意算盤。原本籌備中的高規格遺體告別儀式，不僅承載著縣里樹立典型、彰顯政績的期望，更是掩蓋真相的最後一道屏障。如今，遺體火化的通道被死死堵住，意味著所有精心設計的"因公殉職"劇本都成了鏡花水月。
更令人脊背發涼的是，只要遺體留存，就如同埋下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那些被刻意隱瞞的真相，隨時可能隨著專業尸檢大白于天下。
這句指令背後，預示著一場更大規模的調查風暴即將來臨，三原縣的政治生態將面臨前所未有的震動。
趙志剛一下子意識到，他們苦心經營的"完美謊言"，就要被肖慶國用這道看似簡單的指令，一點點撕開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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