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幢幢，將陳定安和他身後那數十名天辰軍士卒的身影，在牆壁上拉扯得如同猙獰的鬼魅。
那股子從沙場之上帶下來的鐵血殺伐之氣，與從龍密衛身上散發出的陰冷酷烈之氣，在狹窄的巷道中猛烈地踫撞、交鋒，形成了一個無形卻又令人窒息的修羅場。
空氣，仿佛都被抽干了。
京兆府尹沈寬和他那幾十名官差，早已嚇得縮到了最遠的角落，一個個屏住呼吸，恨不得將自己變成牆上的一塊磚。眼前這場對峙，已經徹底超出了他能干預的範疇。
這是……神仙打架。
而他們這些凡人，靠得太近，只會被碾得粉身碎骨。
就在這凝固如鐵的寂靜之中，賈詡，忽然笑了。
他看著眼前那張掛著皮笑肉不笑表情的俊朗臉龐，看著那數十桿對準了自己的森然長戟，臉上那抹玩味的笑意，竟是越來越濃。
那笑容，不帶半分暖意，只有一種……看穿了一切的，冰冷的譏誚。
“呵呵……”
賈詡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那死一般的寂靜。
“我大安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王法，開篇第一條，便是‘禁軍之權，歸于中樞，非有兵部行文、陛下聖喻，不得擅調一兵一卒’。”
他抬起眼，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眸子，平靜地迎向了陳定安那銳利如鷹的目光。
“陳將軍深夜領兵至此，兵甲鮮明，殺氣騰騰。莫非……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賈詡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他歪了歪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在場的所有人听。
“可我怎麼記得，陛下他……如今正龍體抱恙，在宮中靜養呢？”
“這個時候，應該……不會再為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妄動乾坤，發號施令了吧？”
這番話，如同一柄無形的軟劍，看似輕飄飄的，卻精準地刺向了陳定安此行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那個……破綻！
你，是奉了誰的旨？
你，憑什麼調兵？！
陳定安臉上的笑容，在听到這番話後，終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僵硬。
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楮里，也第一次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波動。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這個看似瘦削，實則言語如刀的青年。
心中生出了一絲真正的，凝重的忌憚。
他本以為，自己面對的，不過是余瑾手下的一條瘋狗。
卻沒想到，這條“瘋狗”，非但不瘋，反而……清醒得可怕！
“呵呵……”
陳定安發出一聲嗤笑，那僵硬的表情，重新恢復了之前的從容。
“這就不是賈大人您，該操心的事情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上那副精美的銀色鎧甲，甲片踫撞，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下官此行，自然是奉了軍令。”
他抬起下巴，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傲慢。
“調令，是三衙的兵馬都指揮使周太尉，親自下的。兵部的調防文書，也一應俱全，絕無半分錯漏。”
他看著賈詡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的臉，緩緩說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挑不出半點毛病的理由。
“周太尉听聞，近日京中因為糧價之事，民怨沸騰，盜匪橫行。他老人家憂心聖上龍體，唯恐再有暴民趁機生事，驚擾了聖駕。”
“于是，特命我天辰軍，自今日起，加強京城內外的巡防。但凡有聚眾鬧事，危及京城治安者……”
陳定安的眼中，寒光一閃。
“……可先行彈壓，再行上報！”
他攤了攤手，臉上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下官，不過是奉命巡邏，恰好路過此地，听聞有喊殺之聲，這才帶人前來查看罷了。”
“沒想到，竟會在這里，撞見了賈大人您辦案。”
“這，應該也算不上……干預公務吧？”
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天衣無縫。
既解釋了自己調兵的“合法性”，又將自己此行的目的，從“為小舅子出頭”，完美地粉飾成了“維護京城治安”的“公務”。
更是用周太尉這尊軍方的大佛，和“彈壓暴民”這頂大帽子，反將了賈詡一軍！
你不是說我們是來搶人的嗎？
不，我們是來“維穩”的。
你們從龍密衛抓人犯，我們禁軍彈壓暴民，大家都是在為陛下分憂，誰也別說誰。
……
巷口的另一側。
京兆府尹沈寬，听著這兩人之間那不見刀光劍影，卻又處處暗藏殺機的言語交鋒，只覺得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高明！
實在是太高明了！
他現在終于明白，為何陳定安敢如此膽大包天，公然調動禁軍了。
原來，他的背後，站著的不僅僅是安國公，更是整個軍方，那位執掌著京城三大營兵馬，平日里深居簡出，不問政事的……周太尉！
這是舊勛貴集團，在經歷了數日的混亂與恐慌之後，發起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有組織的……反擊！
他們不再是各自為戰，而是將文官、武將、乃至宗室的力量，都擰成了一股繩！
他們這是要……徹底攤牌了！
想明白了這一層，沈寬只覺得一股寒意從頭到腳，瞬間貫穿了他的全身。
他下意識地，又領著自己的人馬，悄無聲息地，向後退了十幾步。
這趟渾水，已經不是他能淌的了。
這是……要變天了。
……
巷道中央。
賈詡靜靜地听完了陳定安的這番“解釋”。
他那張清瘦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賈詡的聲音，依舊平靜的如同一汪湖水。
“周太尉忠君體國之心，本官佩服。”
“不過……”
他話鋒一轉，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眼楮里，陡然射出一道懾人的精光！
“我從龍密衛，受陛下親命，亦有監察百官，糾察不法之責！”
“陳統領深夜調兵，巡防京城，是否合乎規矩，是否另有隱情，此事本官記下了。”
“待陛下龍體康復之日，本官，一定會親自入宮，將今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向陛下交代！”
他看著陳定安那瞬間收縮的瞳孔，繼續說道︰
“至于現在……”
賈詡的目光，掃過那些手持長戟，殺氣騰騰的天辰軍士卒。
“我從龍密衛拿人辦案，似乎與你們禁軍‘巡防京城’的公務，並無任何干系。”
“所以，還請陳統領，將你的人撤開。”
“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賈詡竟是要當著這數十名天辰軍精銳的面，強行將人帶走！
陳定安的臉色，終于徹底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