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正要翻身上馬時，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轉身看見小杰克氣喘吁吁地跑來，小鹿皮靴在泥地上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男孩的金發被汗水黏在額頭上，藍色的眼楮里盛滿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憂慮。
\"周路叔叔...\"小杰克拽住他的皮衣下擺，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周路蹲下身，平視著男孩的眼楮︰\"怎麼了，小杰克？\"
小杰克咬著下唇，聲音細如蚊吶︰\"我爸爸媽媽...是不是回不來了？\"一滴眼淚砸在周路的手背上。
周路心頭一緊︰\"誰和你說的這些？\"
\"是我...是我偷听你們談話知道的。\"小杰克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臉，\"你們說警察把爸媽關起來了，還說...還說可能要判絞刑...\"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男孩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周路的大手穩穩按住小杰克的肩膀。他聞到男孩身上還帶著營地的煙火氣，混合著恐懼的汗味。\"听著，小子，\"他刻意讓聲音顯得輕松，\"他們只要交些罰款就能出來了。你叔叔我現在不就是去辦這事嗎？\"
小杰克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可是...\"
\"怎麼？\"周路故意板起臉，\"你還不相信我啊？我可是連平克頓偵探所都耍得團團轉的周路。\"
這句話終于讓小杰克破涕為笑，他用力搖頭︰\"我相信！\"
\"那就好。\"周路站起身，順手揉了揉男孩的金發，\"你要好好吃飯，皮爾遜叔叔做的炖菜得吃夠兩碗。還有...\"他朝帳篷方向努了努嘴，\"照顧好新來的那兩個小家伙。要是讓你媽回來看見你欺負人，非打爛你的屁股不可。\"
小杰克挺直腰板，像個真正的牛仔那樣鄭重地點頭︰\"我知道了！\"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在他稚嫩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周路翻身上馬時，看見小杰克還站在原地，小手攥成拳頭放在胸前，那是他們之間約定的暗號——代表著\"我等你回來\"。他朝男孩眨了眨眼，一夾馬腹沖出了營地。直到跑出很遠，他才允許自己皺起眉頭，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手槍。那些安慰孩子的話還縈繞在耳邊。
周路的馬蹄鐵踏在聖丹尼斯濕漉漉的磚石路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這座港口城市剛剛甦醒，碼頭的汽笛聲穿透晨霧，與街頭小販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盡管距離那場驚天劫案才過去兩天，但這座城市的脈搏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節奏——畢竟，停擺的港口意味著流失的金幣，這是聖丹尼斯的大人物們絕不能容忍的。
周路勒馬停在威廉旅館門前，沾滿泥漿的皮靴重重踏上門前的台階。推門時，銅鈴發出刺耳的聲響，驚起了櫃台後打盹的湯姆。
\"老天！周路先生！\"湯姆慌忙抹了把嘴角的酒漬，瞪大眼楮看著眼前這個滿身泥濘的牛仔。周路的風衣上滿是泥點，下巴上的胡茬間沾咖啡漬，湯姆明智地沒有多問。\"需要我給您準備熱水嗎？\"
周路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大廳，牆上的黃銅掛鐘顯示現在是上午九點二十分。\"安迪在嗎？\"他開門見山，聲音因為疲憊而沙啞。
\"安迪大哥這幾天...呃，特別忙。自從那件事之後...\"湯姆的眼神飄向窗外，兩個警察正慢悠悠地晃過街角，\"就一直沒露過面。\"
\"莉莉呢？\"
\"莉莉姐在樓上！\"湯姆回答，\"就在她常住的房...要不要我...\"
\"不必了。\"周路擺擺手，卻又突然改變主意，\"等等，還是你上去叫她。\"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滿是泥濘的裝束，嘴角扯出一個苦笑，\"我這樣子怕是要把地毯都毀了。\"
湯姆樓上跑去，皮鞋在樓梯上踩出一連串聲響。周路踱到窗邊，透過玻璃觀察著街景。兩個戴著圓頂禮帽的商人正在激烈地討價還價，不遠處，一個賣報童揮舞著最新的《聖丹尼斯時報》，頭版上赫然印著\"銀行劫案懸賞金增至5000美元\"的粗體標題。
樓梯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周路轉身時，莉莉已經站在最後一階台階上。她今天穿著淡紫色的連衣裙，金發用珍珠發夾松松地挽著，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富家小姐——如果忽略她腰間若隱若現的槍套的話。
\"老天，\"莉莉倒吸一口涼氣，快步走到周路面前，\"你看上去像是剛從下水道里爬出來。\"
周路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漿的褲腿和開裂的皮靴，苦笑道︰\"確實夠狼狽的。\"他的聲音里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
莉莉倚在吧台邊，縴細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橡木桌面︰\"安迪這兩天可算是聖丹尼斯最忙的人了。\"
周路眯起眼楮︰\"我要見他。\"
莉莉會意地點頭，轉身朝正在擦拭酒杯的湯姆打了個響指︰\"湯姆，去橡樹區警局把安迪叫回來。就說...\"她紅唇微揚，\"就說他親愛的表弟從西伊麗莎白來了，帶了他最愛喝的私釀威士忌。\"
湯姆放下酒杯，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明白，莉莉姐。\"
莉莉等湯姆的腳步聲消失在馬廄方向後，輕巧地滑到門前。她修長的手指撥弄著門鎖，從吧台下取出一個黃銅包邊的\"暫停營業\"牌子。牌子上的字跡已經有些褪色，顯然不是第一次使用。
\"今天天氣不錯，\"她一邊掛牌子一邊說，聲音恢復了正常的音量，\"適合喝點好的。\"隨著\" 嗒\"一聲輕響，旅館的門鎖被牢牢扣上。
周路接過冰涼的啤酒瓶，瓶身凝結的水珠順著他的指縫滑落。他仰頭灌了一大口，喉結滾動間，琥珀色的液體沖淡了唇邊的泥垢。\"這就夠了，\"他放下酒瓶，在木桌上留下一圈水漬，\"現在不是放縱的時候。\"
莉莉從櫃台下取出一杯檸檬水，杯沿插著片發蔫的檸檬。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自己平坦的小腹︰\"最近只能喝這個，喝什麼都反胃。\"她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李醫生的安胎方子倒是見效。\"
周路眉毛微微挑起︰\"你和安迪......\"
\"都結婚七年了，\"莉莉打斷他，指尖在杯口畫著圈，\"再不要個孩子，別人都該懷疑我們感情有問題了。\"
周路舉起酒瓶示意︰\"恭喜。\"他灌下第二口酒。
莉莉突然壓低身子，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你那幫兄弟真是好本事。不但把聖丹尼斯銀行搬空了，還能讓康沃爾吃啞巴虧。\"她眼中閃過狡黠的光，\"這幾天排隊取款的市民快把銀行門檻踏破了，听說康沃爾在辦公室砸碎了一整套餐具。\"
周路皺眉︰\"鐵路大亨會在乎這點損失？\"
莉莉的指甲突然在桌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你們不知道？那家銀行康沃爾佔了六成股份。\"她涂著蔻丹的指甲在桌面上畫出一個美元符號，\"這次可不只是錢的問題，是整個聖丹尼斯金融街都在看他的笑話。\"
周路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啤酒瓶上的水珠，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那還真是巧了。\"
莉莉突然話鋒一轉，縴細的手指在吧台上敲了敲︰\"說起來，你一直沒去見過為瑜嗎？\"
周路喉結滾動了一下，啤酒突然變得苦澀起來︰\"最近...太忙了。\"
\"她可是天天在醫館門口張望。\"莉莉的聲音突然柔軟下來，\"她還特意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她故意停頓了一下，\"那丫頭連蜜漬梅子都腌好了兩罐。\"
周路感覺胸口發緊，他仰頭灌下最後一口酒︰\"等我...安定下來吧。\"玻璃瓶底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句空話畫上句點。
莉莉突然探身，一把抓住周路沾滿泥漬的衣袖︰\"你還要繼續混幫派嗎？\"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肉，\"看看你現在這樣子！\"
周路沉默了片刻︰\"等把那幾個家伙救出來...\"他的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莉莉猛地松開手，從櫃台下抽出一塊抹布狠狠擦著吧台︰\"周路，你給我听好了。\"她的聲音突然冷得像冰，\"你要是敢辜負為瑜，我就讓你嘗嘗我新搞到的手槍是什麼滋味。\"抹布在木質台面上擦出一道水痕。
周路終于抬起頭，嘴角勾起一個真誠的弧度︰\"這是自然。\"
莉莉輕輕搖晃著手中的檸檬水，冰塊踫撞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抬眼看向周路，語氣柔和了幾分︰\"說真的，要不要讓安迪在警局給你謀個差事？他可是常在我耳邊念叨，說你這身本事當個警長都綽綽有余。\"
周路搖了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上的水珠︰\"我這邊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他的目光飄向窗外，幾個兒童正追逐著馬車叫賣，\"況且...自由慣了。\"
\"莉蒂那丫頭...\"莉莉突然轉移話題，眉頭微蹙。
\"她進步很快。\"周路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欣慰。
莉莉嘆了口氣，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我也不知道讓她跟著你是好是壞。\"她的目光變得深遠，\"那孩子心里裝著太多仇恨...可我們都清楚，單憑我們這些人，根本動不了康沃爾那棵大樹。\"
杯中的冰塊漸漸融化，莉莉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勸不住她。不過跟著你總歸是好的，至少比從前胡鬧強。\"她的手指突然收緊，\"還有贊克和尼爾那兩個傻小子...摩爾家就剩這兩根獨苗了。\"
周路沉默地听著，酒館角落的老式座鐘發出沉悶的走動聲。
\"有時候我在想，\"莉莉突然苦笑一聲，\"我們這些人，是不是都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她將杯中的檸檬水一飲而盡，酸澀的滋味讓她微微皺眉，\"安迪依舊穿著警服，我成了家庭主婦，而你...\"
她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馬蹄聲打斷。周路警覺地抬頭，透過彩色玻璃窗，看到湯姆正領著安迪匆匆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