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夫人拿出來拍賣的私藏都是古玩。
這年頭拍賣什麼的都有,掛個做慈善的名號,一張小兒涂鴉都能賣上十萬,若有明星效應則更是不得了,明星用過的衣服皮包首飾等用品,俱能拿來競出高價,很多嘴上說是為了公益忍痛割愛,但實則不過是清理自己不要的物什,給衣櫃騰個地方罷了,與其丟掉不如拿出來拍賣,奢侈頓時成了有愛心,再是劃算不過。
像鄧夫人這樣真心真意把珍貴藏品拿出來的人不多了。
正如巢聞說的,前四件都是鄧夫人的拍賣品。
第一件是一面龜鶴神仙鏡。
鏡背以鏡鈕為中心,左刻仙鶴靈龜,右立一寬袖長袍的儒者,仙風道骨,身側菩提,鏡鈕右側還有一個小童子,架著流雲,模樣恭敬,整體構圖緊湊,品相極佳。
4萬底價,最後喊到了10萬,被在場的某一富太收入囊中。
第二件是清中期的一塊玉雕洗,被星河的孟瑾用30萬買了去。
第三件是乾隆時期的梅樁形紫砂花盆,斜出的枯枝似有花苞點點,老干發新枝,兆頭極佳,在場競爭激烈,競拍者幾乎都是生意人,最後是侯彥森出價210萬買下。
然後,終于到了第四件。
鄧夫人穿著件黑色的長旗袍,面料上用金絲繡著牡丹祥雲,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她站在拍賣師旁,溫和地笑著介紹道︰“這件藏品沒有名字,並非是我從何人手上買得的,而是四年前我開的一家店在西城區動土建樓時從地底下偶然挖出的。後來我見此物不凡,便送去給專業人士鑒定,這才知道確定是一塊天然的和田紅玉,鑒寶專家說,這玉上應是元末明初時的工藝。只可惜不知是施工的緣故還是埋入地下前就是這樣,玉身有點小瑕疵,所以報價比較低,3萬起價。”
王恭廠的位置,大概就是在今天的西城區。
鄧夫人介紹完後,拍賣師宣布競價開始。
和田紅玉對在場的見過世面的顯貴名流沒有什麼吸引力,況且東西又小,還有破損,最大的優勢就是其年份久遠了,卻又無確鑿證明,玉器的形狀雕刻也無甚寓意可取,因此參與競價的人稀稀拉拉,都是捧個場面,拍賣師也將十萬一舉牌的競價階梯調整成一萬一舉牌。
磨了好一會兒,才從3萬競到了7萬。
拍賣師拿著小錘子,朗聲道︰“現場還有人願意出更高的價嗎?7萬一次,7萬兩次,7萬……”
眼看就要一錘定音了,拍賣師忽然道︰“52號出價8萬!”
52號?
怎麼這麼熟悉的數字?
梁熙愣了愣,而後才反應過來52號正是他們的號碼!
她驚詫地偏頭看向身邊那人,只見巢聞坐姿極正,英俊的側臉面無表情。
他的手握著號碼牌,正緩緩落下。
巢聞?!”
梁熙沒想到對方竟會參與競拍,忍不住壓著聲音喚了他一聲,以作提醒。
她皺起了眉,可不等她發問,就听台上拍賣師又報數道︰“13號出價9萬!”
巢聞面色沉著,再次抬手把號碼牌舉了起來。
雖然他們坐在後排,但巢聞個子高,就算坐著也顯眼,舉起牌子更是突兀。
52號出價10萬!”
13號出價11萬!”
52號出價12萬!”
13號出價13萬!”
說來也奇怪,這個13號之前一直沒有參與競價,現在卻像是故意和巢聞杠上一般,與他爭起來。
52號出價14萬!”
還不過十秒︰“13號出價15萬!”
巢聞的目光掃了掃其他人,最後落在遠處的一張俊美笑顏上。
只見侯彥霖坐在斜對面,最前面的桌子旁,正轉過頭得意地沖著他咧嘴笑著,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他把手中的號碼牌放在胳膊以下的位置,正面翻向巢聞,刻意露給他看。
紅色的“13”數字一目了然。
梁熙循著巢聞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侯彥霖。
于是她當即低聲勸道︰“侯彥霖是有意跟你杠上了,他財大氣粗,你別再和他爭了,最後只會把這件物品競成天價,沒有意義。”
巢聞抿了抿嘴角,但還是再次將手中的號碼牌舉了起來。
52號出價16萬!”
巢聞!”梁熙不知道男人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制止道,“我讓你住手!”
然而對方置若罔聞。
現下競價的,只有巢聞和侯彥霖。
13號出價17萬!”
52號出價18萬!”
13號出價19萬!”
52號出價20萬!”
13號出價21萬!”
一塊只有兩指長的殘玉,竟從3萬競到了21萬。
——雖然梁熙覺得“鶉火”遠遠不止這個價格。
這塊玉承載的東西太多,且不說它等同于梁家為東廠賣命的那麼些年,鞍前馬後做過的事加起來千金難量,光是那年王恭廠之災,因它而遭殃的性命加起來的重量豈是能用這區區20萬可以衡量的?
可是她必須阻止巢聞。
所以梁熙最後是直接把號碼牌給搶了過來。
21萬一次,21萬兩次,21萬三次,成交!”台上的拍賣師一錘定音,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恭喜13號的先生拍得這塊歷史悠久的和田紅玉!”
十月中旬,巢聞進組,拍的是梁熙之前跟他提過的那部武俠劇。
名為《逐鹿中原》,拍攝地在橫店。
十一月的時候,華盛經紀部開會,梁熙被召回了b市,所以巢聞這邊暫交由陳倩和謝洋打理,至于周婧,則一直是在二線支持。
華盛規模比藝天大,人多事雜,一場會議開了三天,開到最後連梁熙都倦了。
最後一天走出會議廳,已是晚上,電梯旁的落地窗外是b市繁華的夜景,夜幕沉沉,城市華燈一片,道路上車如流水馬如龍,而華盛室內燈光敞亮,如同白晝。
這不是梁熙熙嗎?”
听到熟悉的聲音,梁熙回頭,難得見侯彥霖穿著一身正式的衣服,倒也有幾分高管的意思。他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懶懶的笑容︰“真是辛苦�T 衷誆趴 昊帷! br />
梁熙微詫︰“侯少爺這麼晚了還在公司?”
幫我哥處理點事兒。”侯彥霖嘿嘿道,“你別看我整天游手好閑的,其實小爺我能耐可高了呢,是有真材實料的,只不過高人嘛,總是要藏一手。”
梁熙被他的自戀給逗笑了。
侯彥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拍腦袋道︰“啊,對了,有人托我交給你一樣東西,只是我沒想到出來能遇到你,就給放辦公室里了……梁熙熙,如果不介意的話,跟我去一趟我辦公室行嗎?”
梁熙以為侯彥霖是想避人耳目代侯彥森給自己交代事情,于是也沒多問,點了點頭,跟他走了。
侯彥霖在華天有自己的辦公室,就在侯彥森的樓下。
一進房間,梁熙就心想︰不愧是侯二公子的地盤。
他的辦公室比侯彥森的還要大一些,屋子里各種娛樂工具都齊全了︰高爾夫、桌球、電視、體感游戲……
牆上貼著球星和美女的海報,桌子上擺著兩個高達手辦,台式電腦後都貼了一些亮晶晶的貼紙,甚至連天花板都不放過,打上了釘子,掛著幾架模型飛機。
這哪像是間辦公室,更像是他的私人小天地。
打開燈後,侯彥霖笑嘻嘻地招呼道︰“梁熙熙,你隨便坐哈。”
梁熙看了看他這辦公室里的椅子,登時哭笑不得,哪有一張是正常的?
她實在是不想坐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椅子,干脆就這麼站著。
找到了!”侯彥霖彎腰在辦公桌的抽屜里搗騰了一會兒,“就是這個了。”
梁熙沒想到他還真是要給她東西,于是走近問道︰“這是什麼?”
侯彥霖把找出來的東西放在桌上,推給了她,笑眯眯道︰“你自己打開看看唄。”
那是一個小盒子,和掌心一般大。
梁熙將它打開來。
盒子里放的不是其他的,正是那日侯彥霖以21萬在拍賣會上買下的“鶉火”。
時隔百年重見天日,它的光澤與當年比起來黯淡許多,不再有初見時那生動之感。
完全成了一塊死物,不復一絲一毫當年的怪力。
它已經傷害不到任何人了。
梁熙將盒子蓋上,看向侯彥霖︰“你什麼意思?”
侯彥霖兩手插|進西褲兜里,語氣隨意輕松︰“沒有什麼意思,就是看膩了這玩意兒,想找個人送出去。”
可你剛剛說,是有人托你給我的。”
被揭穿破綻,侯彥霖倒是大大方方承認了,笑道︰“哎呀,被你發現了。”
見他這態度,梁熙能肯定他是故意的。
她問道︰“是誰托你給我的?”
侯彥霖嬉皮笑臉道︰“你猜?”
……猜不到。”
嘖,真沒意思。”侯彥霖也不賣關子了,坦白道,“當然是巢聞啦。那日拍賣會後他主動聯系過我一次,用25萬元把這塊玉買了過去。”
這是什麼情況?
梁熙愣了,然後轉身就想出門打電話去問巢聞。
可是侯彥霖攔住了她。
梁熙熙,你別這麼著急嘛。”他優哉游哉道,“他這25萬交給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塵埃落定,早成沉沒成本了,你現在再找他算賬有什麼意義?”
梁熙盯著他︰“侯少爺,你想說什麼?”
梁熙熙,別緊張,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說著,侯彥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桌上,“來來來,坐下吧,咱們好好說話。”
梁熙卻仍是站著。
她摸不透侯彥霖這個人。
見梁熙如此,侯彥霖也沒再勸,而是話鋒一轉道︰“第一次在我哥辦公室里見你時,我對你特別感興趣……啊,別誤會,我可不是來表白了,我可是還想活命呢。”
感興趣?”
是啊。”侯彥霖點頭,笑中透著狡黠,“我實在是很好奇,能讓巢聞如此重視的人是什麼樣的。而且那天我有被你震撼到噢,你表現得很帥氣,竟一點都沒被我哥給唬住,而是既自信又沉穩,真是讓我佩服……梁熙熙,你覺得你是個自信的人嗎?”
梁熙察覺出他是在套話,避而反問︰“你覺得我是不是呢?”
在我哥辦公室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是。”侯彥霖看向她,眼底的笑意難以揣摩,“但現在我有些懷疑我當初的判斷了。”
為什麼?”
卻不料侯彥霖沒有回答,而是道︰“嘿,這不公平,你連續問了我問題,這下該我來問你了……你為什麼不接受巢聞?”
梁熙心一跳,但面色不改︰“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梁熙熙,聖人說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侯二公子對古文的亂用倒還挺對得起他長年生活在國外的背景來,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好像渾然不知自己曲解了意思。
他的眼神澄澈,像是把什麼都看得很清楚,卻又不像是那些老狐狸一樣,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他道︰“巢聞喜歡你,你也喜歡他,既然是兩情相悅,干嘛還窮矯情不在一起?”
他這直白的問話直接把梁熙問愣了。
見對方望著自己,侯彥霖又沒有正形兒地繼續說道︰“你想問我怎麼知道的?放心,不是巢聞告訴我的,他那個悶罐子哪會跟我說這些啊,只是小爺我啊,有著一雙火眼金楮和一顆玲瓏般的心啊。”
梁熙現在心里有一個想法。
搞不好二十出頭的侯彥霖會比年近六十的張承愷還難對付。
表面上看好像好吃懶做游手好閑,但實際上比誰都要聰明。
思量片刻,她沉聲道︰“侯少爺,這是我與巢聞的私事,你這樣問,未必有些失禮了。”
這相當于是在警告了。
行,那我換個角度問。”不料對方一點沒收斂,一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梁熙,作為巢聞的發小,我覺得有責任替他抱一聲不平,向你問個明白,巢聞究竟是哪里不合你心意?”
終于還是問出來了。
梁熙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答道︰“藝人和經紀人交往,會耽誤工作。”
看,梁熙,你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侯彥霖笑著攤手︰“你會這麼想,不就是說明了你的不自信嗎?”
你沒有信心在和巢聞交往後能公私分明,你也沒有信心認為自己和巢聞在一起後給巢聞帶來的利會大于弊。”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還沒開始呢,你竟就先否定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