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才點了點頭。
胡翊又道︰
“我覺得這些家信不必燒,可用蠟紙封存,找個地方挖坑埋藏,多墊些石灰碳粉便不會損壞。”
胡翊觀察著李文忠的反應,又說道︰
“戰時咱們很緊,顧不得那些,戰後驛馬總有停歇的時候,再將這些家信挖出來,分發到各地也就是了。這不僅是一封家書,更是一個個英靈們的血淚,最後需要安放到他們家人至親的手中,這些忠魂們才能死得瞑目,于九泉下安息呀!”
當胡翊說到這里時,李文忠思緒飛快的轉動著,然後緊跟著點頭。
沉思到此,李文忠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拍在胡翊的左肩上,贊許的說道︰
“這個主意很好,我采用了。”
此時再看向胡翊,李文忠停頓片刻後,竟然嘆了口氣,忽然又說起道︰
“上位說我用兵神速,戰無不勝,所缺的是一點精細,父親也曾說我作戰雖勇,治軍卻略顯粗拙,今日得你提點才知道他們的話是對的。”
“那你可是答應了。”胡翊笑著伸出手去,和李文忠擊掌為誓。
李文忠則是看著胡翊,一副看白眼狼的姿態說道︰
“你在心底就如此看我?生怕我反悔不成?”
說到此處,李文忠也正色道︰
“這個法子可以解決許多問題,比如軍中人心不齊,士兵畏戰分心等,我要在今後將它作為一條軍中鐵律去執行,你這個建議提得極好,我很受啟發。”
陳龍在一旁,听到這話,頓時喜極而泣。
說到這里時,李文忠的聲音又低沉了幾分,沉默片刻後,嘆著氣說道︰
“這些年從一軍之將做到了三軍之帥,我的精力都花在統兵布陣上了,這些缺失卻一直拋在腦後,最後拖得懶政了。”
胡翊卻搖頭說道︰
“二哥要統籌全局,手掌著七八萬人的生死,在前線稍微一點考量不到,就有可能葬送這七八萬人的性命,今日隨你巡營,事無巨細,都要過問仔細,可想而知你每日里有多忙,顧不上倒也情有可原。”
李文忠沉思著,大概是做了精準的謀劃,說道︰
“我今日就要把燒信的事告訴這些傷兵們。”
胡翊听罷,疑惑問道,“明日大軍就要出征,這時候說,就不怕影響士氣軍心?”
胡翊之所以私下把李文忠叫來,就是擔心直接戳破此事,會引發士氣崩潰,軍心渙散。
若是這種事都被士兵們知道了,大家心中如何能安寧?
誰還有作戰之心?
就怕胡翊,也得背上個惑亂軍心的罪名。
可是李文忠卻是野心勃勃,早已經謀劃好了,對胡翊正色著道︰
“我明日要親率八千輕騎襲取雁門,正缺一口氣,今日正好借此事定下鐵律,順便取幾顆人頭,你待會學著點!”
胡翊隨李文忠回到帥帳。
此時,他在後帳坐著,李文忠來到前面升帳。
陳龍前去提調軍驛丞前來。
不一會,軍驛丞已經跪在帥案下面,看到李文忠那張鐵青的臉,還未等對方開口,便已經嚇得瑟瑟發抖了。
此時的李文忠,可不像剛才與胡翊相處時候那麼好說話。
李文忠坐在大座上,手里把玩著茶杯,頭也不抬的問道︰
“你有何事情瞞著我嗎?”
就這麼毫無邊際的一句話,便立即嚇得軍驛丞冷汗如麻,心中顫巍巍的跟著發抖。
“大帥,屬下實在是不知身犯何罪啊。”
李文忠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右手食指輕輕一勾,冰冷的聲音說道︰
“拉出去,吊上旗桿,等他開口。”
只這一句話,軍驛丞連自己上輩子做的虧心事都想起來了。
立即便哀求起來,連連說道︰
“大帥,我在軍中多次收受別人錢財,利用驛馬為他人傳遞書信,我錯了,求大帥饒我一命吧!”
“不是這件。”李文忠冷哼道,“你與蔣清的事。”
既然傷兵營里那麼多人提到了家信和餉銀,家信被燒了,餉銀總不會被燒吧?
那麼,餉銀去了哪里?
李文忠常有翻看軍中冊書的習慣,上次檢查軍驛站的記錄,蔣清這一年只用驛馬送過兩件私人物品,還都是書信。
那這些侵吞的餉銀能飛了不成?
果不其然,提了這個醒後,軍驛丞就把該想起來的全都想起來了。
“大帥,蔣僉事確實威逼小人替他做事,曾偷偷往家中運送過數次銀兩,並不曾記錄在案。”
“運了多少?”李文忠終于抬起頭來,一雙虎目死死盯著軍驛丞。
“小人回稟大帥,去年運了三次,今年運了一次,每次的銀錢數量在三百到七百兩不等,蔣僉事事先把這些銀子兌換成銀票或者金子,再交由小人用驛馬運走,便可以不佔體積,這四次所運錢財加起來大概超過三千兩銀子了。”
“嗯。”李文忠淡淡說道,“去年以前,你又幫他運過幾次?”
“去年以前小人還未到大帥軍中,前任軍驛丞被擴廓突襲,戰死了,小人這才調來。”
李文忠揮了揮手,把軍驛丞押下去。
隨後,陳龍調來了蔣清。
蔣清此時見了李文忠,一陣心虛,只好跪下來不說話,默默等候發落。
李文忠同他嘮起了家常︰“老蔣,你有多久沒回家了?”
“啟稟大帥,末將自打跟隨您出來,已有大半年沒有回過家了。”
“嗯。”李文忠又問,“此番得勝在即,都盼著回家呢吧?本帥記得去年你家中的小妾為你生了個兒子呢。”
提起這件事,蔣清點著頭,不明白李文忠為何要問這些?
可他也只得回答道︰
“大帥,我家中一妻一妾相處安好,前幾年兒子戰死沙場,好不容易才續上香火,有勞大帥掛念了。”
李文忠點點頭,這時候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來一句道︰
“你從去年到今年,從軍驛寄回的四筆銀子,都交到她們手上了吧?”
突然听到這話,蔣清嚇得一驚,趕緊搓步跪到帥案前,作著揖,心驚膽顫的道︰
“大帥,屬下知錯了,我那筆銀錢來的不干淨,又未登記報備,請大帥看我跟隨您多年,沒有功勞還有些苦勞的份上,饒過我這一次吧!”
李文忠的聲音,卻是透著一股淡淡的清冷,讓人感覺到了寒意︰
“蔣清,我饒你不得。”
蔣清聞言,面如死灰。
李文忠的法度森嚴,當這句話脫口而出時,他便已經知道自己沒有活路了。
李文忠看著這個跟隨自己十余年的屬下,嘆了口氣道︰
“軍中的弟兄們苦,平時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念在以往的功勞和恩義上,我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今日要借汝項上人頭一用。”
說到此處,李文忠的目光之中,突然透出了殺意,聲音依舊淡而有力的道︰
“這顆人頭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主動借了最好,若是叫本帥親自來借,你家中妻妾幼子就要充軍發配。”
“蔣清,我的話講清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