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小虎,咱還沒到家。”
沒人回答他,只有風自岩縫中穿過,帶著一絲淒涼。
他咬牙,從背包里拿出一支軍用針筒,那是上次繳獲的急救品。他用布擦干淨皮膚,然後咬破針帽,注射進去。那一針像是從死神手中搶命,一注下去,小虎抽搐了一下,睫毛微微顫動。
“好小子。”秦蒼聲音啞啞的,仿佛連說話都是一種煎熬。
接下來的幾天,山林變得越來越難走,道路險峻不堪,仿佛連天都不願放他們一條生路。敵人依舊在搜索,一路的斷枝和殘葉都成了追蹤的線索。秦蒼不敢歇,只能夜里行軍,白天藏匿。小虎漸漸恢復一些力氣,能勉強走幾步,雖依舊蒼白如紙,卻多了幾分神氣。
他們在夜色中爬上一處高坡時,秦蒼終于看到了那條熟悉的小路——那是他曾經在無數個夜里走過的歸途。路邊的樹仍在,雖然被彈片削斷了幾根枝丫,但那棵歪脖子松樹,依舊倔強地站著。
“小虎,”他指著遠處,“看到那棵樹沒?再走三個山頭,就到家了。”
小虎的眼中閃出一絲光,像久旱後的一滴甘露。
可就在這時,一聲悶響突兀地炸開,一顆子彈擦著秦蒼的頭皮飛過,打在背後的石頭上,碎屑四濺。接著是幾道尖叫與腳步聲——偽軍的巡邏隊追來了。
“快跑!”他一把拽起小虎,順著山坡向下滾去,槍聲在他們頭頂炸裂,子彈仿佛雨點般從林間潑下。
他們滾入一處淺窪中,秦蒼壓低身子開槍回擊,子彈從槍膛中噴出帶著火光,那是憤怒的火,是不屈的命。
小虎用手掩住耳朵,卻盯著秦蒼的背影——那背影如山如壁,擋在他與所有子彈之間。
血濺在他的臉上,是秦蒼的,卻也像是他自己的。那個夜晚,他們再一次與死神擦肩,只不過,這次,死神拿走了一點代價——秦蒼的左臂中彈,血流如注,卻始終沒有放下槍。風吹起他沾血的衣角,像一面殘破卻依舊高揚的戰旗,在夜色中獵獵作響。
他們逃進了更深的山林,越過那條古舊的小溪,溪水依舊清澈,卻已經染了血的味道。他把小虎安置在溪邊的樹根下,自己倚著樹干,臉色蒼白,嘴唇發紫。
“小虎……”他低聲喚。
“我在。”小虎握著他的手,那只曾經抱著母親尸體嚎哭的小手,如今卻在顫抖中抓住了希望。
“你記住,從這里往南,看到一座石橋,再走五里地,就能看見他們的旗號。你就說,你是小虎,是秦蒼帶回來的,他們會信你。”
小虎拼命搖頭︰“我不走,你不能死。”
“我死不了。”秦蒼咧嘴笑,那笑容卻比哭還苦,“你去找他們,我在這等你回來。”
小虎的眼中,閃出淚光,卻又倔強地忍住。他知道,這一趟,是他必須獨自走的歸途。秦蒼是風雪中的碑,是黑夜里的燈,而他,要學會在這風雪與黑夜中,找到屬于自己的方向。
小虎睡著了,就蜷在一堆枯草里,嘴唇干裂,額頭還殘留著一絲余熱。即便入了夢,他的眉頭仍皺著,那不是孩子應有的表情,那是受盡磨難、背著仇恨而沉睡的神情。秦蒼走過來,蹲下身,用干裂的指腹輕輕拂去他額上的灰塵。
“小子,你得撐住。”他低聲說,聲音里多了一種罕見的溫柔,像山石間的一泓清泉。
他站起身,把槍仔細包好藏進一處亂石堆下,檢查了衣兜里僅剩的幾枚銅錢,摸出一塊皺巴巴的灰布,遮住半張臉。他知道自己不能就這麼走進集市。這里雖遠離主道,但敵人早已滲透進這些邊角地帶,狗腿子混在人群中,一雙雙眼楮藏在酒鋪角落、茶攤陰影中,隨時可能盯上任何一張陌生的臉。
秦蒼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他的腳步輕而穩,眼神始終低垂,卻不失警覺。他的身體已經疲憊到極點,但精神卻繃得如同一根將斷未斷的弓弦。他不敢放松,因為他知道,一旦松懈,就不是他倒下,而是小虎再也等不到那口飽飯。
集市比他預想的熱鬧。泥地上搭著臨時的布棚,攤販吆喝聲不絕于耳。空氣里混雜著炊煙、腌肉的咸味和燒柴的苦香,一切都像是末世中的奢侈煙火。人們在爭論一把鐵鍬的價錢,在對半舊衣物討價還價,臉上寫滿生活的疲憊與苟且。
他走到一個賣干糧的小攤前,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矮漢,身材干瘦,眼神狡黠。秦蒼低頭掃了一眼,那布兜里堆著幾塊已經風干發硬的餅子,邊角有點發霉,還有幾捆包著草繩的米團。
“幾文一塊?”秦蒼用低啞的聲音問,聲音里透著一種刻意壓低的冷靜。
“你要哪種?”攤主眯著眼看他,“餅子硬,但頂餓,米團新做的,貴些。”
秦蒼從布袋里掏出幾枚銅錢,沉聲道︰“要兩塊餅子,一捆米團。”
“銅不夠。”攤主哼了一聲,手指扣著那塊餅子,“你這點錢,只能買兩個餅。”
“我不是討的。”秦蒼的眼神抬起一瞬,眼底冰寒,“兩個餅子,再給我一點干菜。”
攤主神情一滯,那目光仿佛觸電般一顫。那一瞬,他似乎看見了這個布衣男人身上藏著的殺氣,那種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人獨有的氣息——不是凶狠,而是一種極致的寂靜,一種能讓人背脊發冷的靜。
攤主遲疑了片刻,還是將餅子和一撮干菜包進了紙里,低聲嘀咕了一句︰“世道難,您自便。”
秦蒼接過包裹,沒有道謝,轉身便走,步伐依舊輕緩卻堅定。他沒走原路,而是沿著一條夾在竹林間的小道繞行。他熟悉這種地形,知道哪里可以藏身,哪里有人守望。他走得更快了,因為時間不等人,小虎還躺在林里等他,那孩子的體溫像一支溫吞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他回到林子時,小虎正靠著一塊大石頭坐著,眼神迷蒙地望著遠方。听到腳步聲,他猛地回頭,眼楮瞬間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