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一世紀門口和剛進門的這幾年時間里,渡口橋監獄看得見的變化是︰管理罪犯的監獄警察以前稱“干部”,現在稱“警官”,他們的制服從綠色變成黑色,而且實行警餃制,他們從使用公用座機電話到使用bb機,再到使用手機;以前監獄內部的押犯單位稱“大隊”“中隊”和“車間”,現在都統稱“監區”、“分監區”;以前對罪犯管理上是寬或是嚴,完全憑干部的感覺,現在對罪犯實行“分級處遇”,就是根據余刑長短或是否獲得特別獎勵進行分級,然後根據處遇級別給予相應的寬或嚴的管理,從嚴到寬分為“嚴管”、“普管”、“寬管”和“特寬”四個處遇級別,分別以紅色、黃色、綠色和藍色四種顏色胸牌進行區分。對各個處遇級別罪犯的管理采取不同的管理辦法。比如“嚴管”級別和“普管”級別就必須警官帶押才能進出三門崗;“嚴管”級不能使用“親情電話”,一個月只能接見一次;“普管”級一個月可以打二次親情電話,一個月可以接見二次;而“寬管”一個月可以打三次親情電話,可以接見三次,可以自由進出三門崗;“特寬”一個月可以打四次親情電話,可以接見四次,可以自由進出三門崗,還可以與合法妻子進行“特殊接見”。當然,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雖然《渡口橋監獄對罪犯的分級處遇管理辦法》里明確規定“特寬”級罪犯才能享有“特殊接見”的待遇,但是還是有不少“寬管”級罪犯得以提前享受這個待遇——書面向本單位提出“特殊接見”申請,本單位領導審批後報送獄政科領導審批,就可以了。
    每個罪犯左胸前都佩戴著一塊屬于自己的處遇級別的胸牌,別人從你胸牌上就大體能知道你是“老麻雀”或是“新毛駒”。當然,如果你違規被關了禁閉或關進了集訓隊,那麼,不管你什麼級別,都一律降為紅色“嚴管”胸牌,然後一步一步升級。
    侯本福雖然還有七年刑期,但他早已是“特寬”級,也就是在一年前渡口橋監獄剛剛對罪犯實施分級處遇的時候,他就佩戴的是藍色“特寬”級胸牌,余刑還有八年就佩戴“特寬”級胸牌的,整個渡口橋監獄只有他一個享此殊榮。
    本章我們不講侯本福的故事,上一章結尾說了要講一次“特殊接見”害兩條人命還牽扯出幾起陳年積案的事。
    “特殊接見”對于長期遭受性壓抑的罪犯來說,無疑是渴望之極的。而事實證明這一舉措對促進罪犯改造、聯系罪犯與妻子之間的感情、甚至挽救瀕臨破碎的家庭都的確發揮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但在施行這一人性化好措施的過程中也出現過冒充妻子來與罪犯同居的情況,比如有個罪犯叫他在外面的姘頭去開了假證明來與他同居,正當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來要求“特殊接見”時,獄方才發現了問題,當然,這個罪犯被關進了集訓隊,處遇級別一下子降為“嚴管”,更不劃算的是,眼看還有幾個月就將獲得的減刑泡湯了,苦苦等了他近十年的妻子也傷透了心與他離了婚。
    也有通過外面的狐朋狗友花錢找賣淫女,然後去開個假證明,冒充罪犯妻子來滿足罪犯欲望的。走這樣的歪門邪道的罪犯,能一直瞞下去的當然幸運,被發現的代價就比較大了。
    我要講的就是花錢找賣淫女的一個命案。
    “他媽的,那個‘炮樓’開起以後還沒有去體驗過,哪天還是叫社會上的兄弟些想個辦法弄個妞子進來打兩炮哦!”二監區廠房門口蹲著兩個罪犯,他們剛完成今天的生產任務,抽著煙聊著天,等待開下午飯。說話的這個叫許壽河。他嘴里說的“炮樓”就是監獄提供給罪犯與其合法妻子“特殊接見”的“愛的召喚”獄內賓館。全監罪犯私底下都將這個“愛的召喚”稱為“炮樓”,好像也沒有第二個稱謂最能讓罪犯引起共鳴的了,只有這個稱謂讓大家覺得直接、純粹,而且容易讓人產生聯想、興奮。
    “對頭!我是像你大哥這樣外面還有兄弟,我早就想辦法了。”和許壽河聊天的這個叫許三江。
    “明天正好是可以打電話的日子,明天我去給兄弟們打電話,先弄個進來打兩炮!”許壽河把煙蒂往地上一砸,“不然胸口上戴他媽個‘特寬’牌牌成了冬天的爐火——取卵用!”
    許壽河通過親情電話與外面社會上的兄弟聯系後沒幾天,他一個兄弟和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來到監獄探望他,這一男一女向接見室出示的與許壽河的關系證明無懈可擊,證明是居委會和派出所都蓋章的,說這個女人和許壽河是夫妻關系,但是結婚證在搬家過程中弄丟了,而這男的則是這女人的表弟,順便跟著表姐來看表姐夫。
    管理接見室的警官其實很負責任的,當許壽河剛一與這個女人見面還沒有說一句話,就詢問許壽河︰“他們是你什麼人?”許壽河指著女人說︰“她是我媳婦,”又指著男人說,“他是她表弟,我的表舅子。”
    “怎麼沒有看見過你媳婦來看過你呢?”管理接見室的警官又問許壽河。
    “我剛進來的時候她來看過我兩次,後來她一直在外面打工!孩子也跟著她在外面,所以她為了多掙錢,就基本上不回來了。”許壽河的回答似乎都是天衣無縫的。
    “嗯,那你們先聊一會吧,半個小時,你媳婦的意思要求‘特殊接見’,這個事情你們事先溝通過嗎?你們監區干部曉得嗎?”警官問道。
    “我和我媳婦事先通過親情電話溝通過,但是我還沒有給我們監區干部報告。”
    “那倒不是大事,我馬上給你們監區領導打個電話,讓他們來個人簽個字就行。”
    許壽河跟他社會上這個兄弟擠眉弄眼地說著話,花錢雇來的賣淫女順著他們的話東拉西扯地附和著。乍一看上去,也確實像是親人之間的相見。
    半個小時很快就到了,許壽河社會上的那個朋友留下賣淫女走了,干警讓許壽河在“特殊接見”必須簽名的《保證書》上簽了字,在干警帶押下領著“媳婦”去了“炮樓”。
    “上去吧,房號二杠三零六。”警官從一串鑰匙里取下一把遞給他,“有任何事情都按呼叫鈴,不允許擅自下樓!,更不允許離開接見區域!”
    許壽河回答了“是!”便迫不及待地摟著這賣淫女上樓進了房間。他一把將這女人摔床上,撲上去呼吸急促地撕又啃。還未等自己昂揚起來就硬…………三分鐘偃旗息鼓 ,不過三分鐘雖說力不從心,怎頂得住心猿的嗷嗷咆哮,于是又一個餓狼撲食…………
    正是歡愉嫌夜短,一夜過後,這賣淫女服務時間到,便要離去。已饑餓了近十年的許壽河怎可放過這送上門的美色,生拉硬拽地不讓人走,答應加錢,可是搜盡囚服所有口袋也只搜出幾十塊錢,而且還不是現金,卻是只限于本監獄內部流通的代金券。賣淫女當然不收這仿若冥幣一樣的東西,許壽河仍不死心,又說再住一晚等出去後那個兄弟給她雙倍的報酬,人家掙的是現錢,講的是先款後貨,哪里興賒賬的?任憑許壽河如何哄如何騙如何恐嚇,這賣淫女就是不買他這筆賬,最後他又說要不再來一火了就放她走,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推翻在床,撲上去累得滿頭大汗精疲力盡也未得手,惱羞成怒,幾步竄進衛生間一把扯脫蓮蓬頭,朝這賣淫女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猛砸。可憐這賣淫女,被砸得滿頭滿臉盡是鮮血,床上也浸濕大片鮮血。許壽河見勢不妙,自知難逃懲處,便一閃念謀生越獄之心,于是跑到樓下來好不容易摸索到高牆腳下,只想找個出水口或是可以攀爬的位置逃出去。可是沿著牆根找尋了兩三百米也沒有這樣便宜之處。正在驚慌失措之際,卻被牆上巡邏的武警看見,武警連忙大聲喝問道︰“是誰?你在這里干什麼?”見他那企圖左沖右突卻無路可逃的緊張神態,武警立馬朝天連鳴三槍,並隨即吹響警笛,槍口瞄準著他︰“原地蹲下,敢動我就開槍打死你!”
    這時的許壽河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蹲在牆根下渾身像篩糠一樣不停顫抖。大約十分鐘,一圈干警和武警將他圍住,隨即將他雙手銬住押進監舍,關進了禁閉室。
    當干警和武警進入案發房間時,賣淫女因流血過多而一命嗚呼。
    對許壽河一審訊,有關此事的所有細節全都交待得一清二楚。于是監獄干警立即趕赴許壽河家鄉某個縣城,找到公安局,通報了獄中案件,于是當地公安局刑偵大隊將許壽河的社會兄弟抓了兩個進去。
    當地公安局刑偵大隊將如何開假證明,如何找居委會和派出所蓋章的事審問清楚後,刑偵大隊長听從一個隊員的建議︰“這伙人在社會上混了十幾年,有的判刑幾年都出來了,會不會還有沒有交代的案子?比如懸而未破的某某案和某某案是不是與這伙人有關?既然都弄進來了,不如挖他們幾下。”
    “我說一個事,你們做的還有些事,你們的許壽河大哥都已經在監獄交待清楚了,你兩個听清楚,機會只有一次,抓不抓住這個機會看你們自己。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些道理我不反復說,你們是聰明人。”刑偵大隊長斜眼看著許壽河這兩個兄弟慢悠悠地說道。
    “我沒有參加!我確實沒有參加!”其中一個立即嚇得直哆嗦,接連強調他沒有參加。刑偵大隊長向一個隊友使了個眼神。這隊友立即明白,指著說“我沒有參加”的那個人說︰“你跟我到這邊來!”
    刑偵大隊長盯著留下來這個厲聲問道︰“你听見了吧?!他說他沒有參加,你參加沒有?說!再不主動坦白就沒有機會了!”
    “我也沒有參加!”
    “是哪些參加的?你為什麼沒有參加?”
    只這一詐一引一嚇,許壽河的兩個小兄弟就入了刑偵大隊長設下的套,這兩個兄弟都說“我沒有參加”的案子到底是個什麼案子,他們既然說沒有參加,說明有事實存在,而且他們可能知道個大概或者說知道一點點,他們都說沒有參加的是同一個案子嗎?是一起在他們團伙有一定影響的大案嗎?那麼接下來再一審,將從這兩個小兄弟口中得到的線索進行順藤摸瓜,又傳訊另外幾個團伙成員,最後終于挖了幾個積案出來,將與許壽河有關的案子跟監獄作了通報。
    最終,許壽河獄內殺妓女案和當年未暴露的搶劫案、暴力行凶傷害案、盜竊案數罪並罰,被判處死刑。
    本來還有兩年就可以重獲自由的人,卻因色欲燻心而前功盡棄,殺害別人,自己也搭上性命。
    “‘炮樓’殺妓案”和以往發生的各種案子、各種獄內新鮮事一樣,先是在獄內暗中地傳播、議論,過一小段時間後就像監獄上空飄過的一朵雲一樣,很快就無影無蹤。也正是在“炮樓”殺妓案已經鮮有人再去神秘地傳播它,興奮地議論它的時候,有一天,曾科長把侯本福叫到他的辦公室。
    “你剛來的時候我在這里和你談過話,今天又在這里談話。”看得出,曾科長是充滿喜悅和激動的,“那次談話是因為你來,今天談話是因為我走!”
    “科長,你的事定了?你是就地提拔還是去別的監獄?”侯本福立馬意識到自己說了句廢話,剛才曾科長不是說是因為“走”才找自己談話嘛。于是他重新問道︰“是去哪個監獄?”
    “應該不會遠,就在紅勝這個圈子內,紅勝不是還有幾個監獄嘛。昨天去了趟省局,領導親自找我談話了,如果快,就是最近兩三個月,慢,也不會垮過今年。”
    “首先恭喜恭喜!恭喜你終于熬到這一天了!”侯本福由衷為曾科長高興,在宣教科服刑改造這麼些年,費心費力做那麼多工作,冠冕堂皇的說是為了監獄宣傳教育工作,實則都是為了給曾科長吶喊助威,只有曾科長好了,跟著他的人才會好,道理就這麼簡單。
    “你去哪里肯定都是分管改造這塊吧?!”侯本福問。
    “應該是吧,我又沒接觸過生產和其它工作,應該是分管改造。”曾科長看著侯本福,“今天一是給你提前吹個風,二是我想把你帶走,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不然你在這里很難說會不會被他們整,郭也會走,以後這里就是趙的人。叫你跟著我走,不光是我的想法,也是郭政委的意思。”
    “你為我的今後著想我好理解,郭政委他怎麼也……”侯本福一直以為郭政委對他好是因為他的突出表現,在這個當口上郭政委還關心他,就肯定另有原因了。
    “你老家有個姓張的舅舅和郭政委是黨校同學,和郭政委關系很鐵,是他來托郭政委關照你的。你自己還不知道啊?”曾科長笑著說。
    侯本福一下子想起來了,他剛入監的時候,舅舅來看他時說過這麼一句話︰這個監獄我有一個好朋友,我去找他談談你的情況,看他能不能關照你。原來舅舅的好朋友竟然是一把手郭政委。
    “曾科長我想起來了,我舅舅確實對我說過他在這里有個好朋友,他要去找這個好朋友看能不能關照我。但後來舅舅來看我就再沒提過這個事。”
    曾科長的︰“是哪個托我關照你,你該知道吧?”
    “這個我知道。”侯本福說。
    “現在不存在哪個給我打招呼關照你了,這麼多年,我們自己就已經處成好朋友了。所以我和郭政委都是一個意思,你最好跟我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們的對立面起來了,你很可能會吃虧。接下來肯定是中層干部大換血。連洪科長都會被涼起,因為他不可能像我這樣提拔呀,他再過三五年就直接退休了,倒也是無所謂這些了。”
    “就這個事,跟不跟我走你考慮好了答復我。我還要出去一趟。”曾科長說著站起身。
    侯本福感激地看著他︰“謝謝科長,謝謝郭政委,我考慮一下再告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