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金秋十月,梧桐樹飄落片片金黃色的樹葉鋪滿了操場壩的四周,忽而一陣金風吹來,將地上密密麻麻的葉子吹得如微波般推進,偶爾卷起幾片葉子,又如金色的浪花在微波上翩翩起舞。
這天一大早,宣教科全體犯人,還在入監隊借用了幾個善于攀高爬低的新犯,他們在布置渡口橋監獄有史以來最豪華的舞台,紅勝地區一家專業演出團體免費借用給監獄的的全套音響設備和燈光已經運送到位,隨設備而來的專業人員正在帶領文藝組的犯人進行安裝調試,一直空落落的的主席台上掛起了幕布,舞台上的燈光也在專業人員帶領下有序安裝。紅底黃字的活動主題——“‘新生杯’大型綜藝”以及ogo圖案也布置在了背幕的正中,第一層幕布的頂端懸掛著紅底黃字的橫幅“渡口橋監獄‘新生杯’大型綜藝演出”。
按照曾科長年初對這個活動的要求︰一定要搞出史無前例的規模和氣氛!還在侯本福沒有動筆起草《方案》之前,宣教科的犯人就開始深入各單位動員和指導編排各類節目,歌舞、戲劇、小品、相聲、朗誦、雜技、武術、書法等應有盡有,經過三個多月的編排,然後又分別經過初選和復選,最終確定三十二個原創節目參演。今天布置舞台和安裝調試音響燈光,正是為了下午兩點的“踩台”試演。
渡口橋監獄這次活動除本監原創節目外,還特邀了紅勝地區在國內享有盛譽的某專業演出團體同台獻藝,受邀演出的還有前江省唯一的女子監獄,也就是一直單戀著侯本福的舒雅心服刑的監獄。舒雅心們監獄要來友情表演節目的事是三個月前舒雅心寫信告訴他的。她在信中說她們宣教科長安排身為文藝組長的她從全監發現、挖掘和組織人才編排二至三個多人參演的節目,再由她出一個獨唱節目,同時,由她與渡口橋監獄一名男犯擔任這次大型綜藝活動的主持人。她在信中那份欣喜與期待溢于言表,她在信中說︰原以為只有等我出獄後來渡口橋監獄探望你時才能重新見到你,沒想到你們監獄居然開展這麼一個活動,而且我們還將帶著節目來參演,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我居然會來擔任節目主持人,最多還有三個來月我就要見到你了,我好激動好興奮,從得到這個任務那天起,我就開始激動,有時會設想我們見面時的情景……
今天下午兩點,舒雅心和她們女子監獄的參演人員就會進來“踩台”。還有大約兩個小時就要見到舒雅心,侯本福的心里既有期待也有惶恐,他不知道他應該如何面對舒雅心,不難猜想,舒雅心見到他一定會很高興很激動,一定會說一些率真的情話,而他,真不知道該怎樣去應對這樣的場景。
整整忙了五個小時,將近一點鐘的時候,演出現場的所有布置終于完成。當調音台啟動按鈕,音箱里播放出監獄從未有听見過的高品質音樂的時候,侯本福看到曾科長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曾科長已經進來一個多小時,一直坐在觀眾席前面幾排的領導座位上,他是來監工,更是來給大家鼓勁的。侯本福走到曾科長面前︰“科長,你看還有哪些方面需要完善的沒有?”
“這會看不出來還有哪些需要完善的,等下午‘踩台’了再說。明天來現場看演出的有省司法廳和監獄管理局的領導,還有紅勝地區相關部門領導,具體還有哪些領導到場,我明天提前給你名單,你加進給我寫的講話稿里。”
“好的,科長!”
“暫時就這樣吧,你們趕緊去吃點東西。”曾科長看看手表,“你看,都一點了,吃了東西全部人馬立即各就各位,還有,三十二個節目的人員是不是都進來作好準備了?哪怕是‘踩台’也不要出現冷場和斷檔!我也該去一門崗迎接客人了。”
“明白了!那我叫大家先抓緊時間吃東西去了!”侯本福說完,立即走到調音台拿起一支麥克風叫大家都立即回監室吃飯,吃了飯趕緊各就各位,並通知各單位參演節目陸續進場候場‘踩台’。
音箱里歡快激越的音樂聲響徹雲霄,把整個監舍區的氣氛烘托得喜慶而昂揚。
侯本福和何倫發、黃忠福幾個急急忙忙煮了碗“滑面”渡口橋監獄對沒有哨子的面條的說法)吃後,又來到演出現場開始工作。將近一點四十的時候,一隊穿著演出服的年輕女士在幾個女干部的帶押下走進了三門崗。像听到什麼口令似的,在場的所有男犯目光“唰”地一下全部看向這隊花枝招展的美女。
“省女監的女犯來了!哇,一個二個的長得好靚哦!”文藝組的一個小年輕驚嘆道。
“留一個陪我一晚上,加兩年刑都可以!”另一個接著說。
“多看幾眼,記在心里頭,晚上有素材了!”又一個接著說道。
“侯主任你看中哪個?”文藝組長孔軍嬉皮笑臉地問侯本福。
“我看得中別人別人看不中我啊,呵呵呵。”侯本福笑著說道,“孔組長,調音台一點都不能出差錯哦,叫他們不要只顧看美女。”
“放心,不會出問題!”
顏干部和張干部指揮這隊女犯在一個位置給我列成幾個橫排後,顏干部說道︰“哪個是擔任主持人的舒雅心,出列!”
舒雅心回答︰“到!”立即走出隊列。
這時,魏干部領著文藝組擔任主持人的犯人拿著主持人串詞走過來︰“你們用十分鐘時間熟悉一下串詞,準時兩點鐘上台就開始!”
女子監獄的女犯進到三門崗的這短暫的時間里,侯本福的目光與舒雅心的目光數次交織在一起,因為沒有說話的機會,兩人只是微微地點一點頭,那種心有靈犀的默契,只有他們兩人才明了。
當所有節目“踩台”完成後,舒雅心走到一個肩扛“二杠三星”的女干部跟前︰“科長,我想過去和侯本福說幾句話!”舒雅心指指正在和負責追台的犯人說話的侯本福。
“哦,和你一直保持通信的就是他呀?!你不要過去,叫他過來!”這個從女子監獄來的女科長走到曾科長面前指著侯本福說了句什麼,曾科長就安排旁邊的李干部去把侯本福叫過來。女科長用和藹而略帶欣賞的目光看著侯本福打趣道︰“難怪我們才貌雙全的舒雅心一封接一封給你寫信,你和她在看守所認識的?”
侯本福點點頭︰“謝謝干部!我和舒雅心都在鋼城縣看守所待了很長時間。”
“舒雅心,你們去那邊樹底下聊吧,給你們十分鐘!”女科長指指舞台旁邊的梧桐樹說道。
“謝謝科長!”她隨即看著侯本福笑盈盈地說︰ “侯哥!侯本福!我們去樹底下吧!”
侯本福有些局促,舒雅心倒顯得落落大方︰“侯哥!這麼多年了,你給我的回信都是不冷不熱的,而且你好像根本沒有那方面的意思,是我不夠好嗎?”說了幾句天氣和監獄環境之類無關緊要的話後,舒雅心一下子切入主題。
“不是不是!不是你不夠好,是我對自己的前途感到渺茫,我覺得我們現在的處境,還是不要談情說愛最好,我怕到時候時過境遷,一切都會變。”侯本福想說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但是對于洪麗來說,他也對她既沒有表白,也沒有承諾,因為他同樣是對自己將來的前途感到渺茫,但是洪麗,畢竟是在對他所有的一切都了解的前提下對他數年的守候與付出,這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存在,哪怕他無數次對她說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但洪麗卻像是鐵了心一樣對他一往情深,對他體貼入微,讓他不敢對她有絲毫的傷害。而其實他的內心深處的想法是,如果洪麗一直等著他出獄,那麼她就是他余生的陪伴。從一九九五年到現在的二00二年,洪麗已經守候了他整整七年,從一個二十四歲的女青年成了三十一歲的老姑娘。
他既然沒有和洪麗明確關系,就不能對舒雅心說他已經有了女朋友。就算他和洪麗明確了戀愛關系,他也不能對舒雅心說,這樣,會傷了她的心。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比你先出去,我就每個星期來看你一次,等你滿刑的時候我來接你,以後我們就生活在一起。”舒雅心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是要侯本福給她一個愛的承諾,而侯本福卻又做不到。
舒雅心看看手表︰“我們科長給我們十分鐘時間,還有兩分鐘,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情。”
“你這麼優秀,這麼漂亮,出去以後,肯定有很多優秀的,條件好的男士追你,你有很廣闊的選擇余地!”侯本福真誠地說。
“你是在試探我還是在拒絕我?試探就沒必要,如果是拒絕就明說,不必拐彎抹角的!”舒雅心明顯是有些生氣了,她白了一眼侯本福,“時間到了,我該歸隊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們明天演出完了晚上就要回去了。”說完,她扭頭走了,侯本福望著她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一種釋懷,又像是哀嘆命運的無奈。
“侯主任水深得很喏,啥時候早就把那個叫舒雅心的美女勾到手了?”宣教科的人忙了一天,“踩台”結束後各個伙食團伙總算可以息下來準備豐盛晚餐的時候,孔軍和文藝組幾個小年輕慢悠悠地走到編輯來打趣侯本福。正在炒菜的侯本福抬起頭來故意做出不屑一顧的表情說︰“你幾個一天腦殼里盡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啥子勾搭不勾搭的,當初她和我都關在鋼城縣看守所,老熟人,老同改,你們不要亂說。”
“這個舒雅心原來是侯主任的老相好啊,難怪我和她主持的時候想挨她近一點她不干,我靠近她半步她就讓過去一步。她確實漂亮,比她們一起來的二十幾個人都要漂亮!”擔任主持的犯人也嘻嘻笑著說。他是兩年前從入監隊分到宣教科來的,判刑前是紅勝電視台一檔綜藝節目的主持人。
“莫非侯老大的女人你都想吃豆腐,我看你是不想過好日子了。”文藝組的貝斯手對主持人說。
“我說你們幾個,盡說些沒用的話,干脆去把你們的飯菜拿過來一起吃。嘗嘗我炒的魚香肉絲”侯本福扯一張衛生紙揩了揩手上的油說道。
“那當然好,我們今天忙起沒有找人買菜,正好沾侯老大的光。”孔軍幾個這才沒再說什麼,急忙過去拿飯菜過來和侯本福們一起吃。
深秋的夜晚涼爽而寧靜,能听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此起彼伏的蟲鳴。在這樣的夜晚,勞累一天的侯本福本是最容易安睡的,可是他卻輾轉難眠,舒雅心的愛,熾熱狂暴,讓他難以抵擋;她的話語,不容反駁和回避。更不會去听侯本福解釋什麼,看得出她是一個非黑即白沒有灰色地帶的人。
剪不斷理還亂!與其讓她長痛不如讓她短痛。不給她明確回答而又不能給她一個未來,侯本福認為這是對她的犯罪。而舒雅心與洪麗之間,必須得任選其一,不負如來不負卿的事侯本福做不到,或許世間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事。再說了,侯本福愛不愛舒雅心,舒雅心都在坐牢,他叫她死了這條心,無非是她精神上會有短時間的痛苦,或者說當她離開監獄重獲自由後,當面對新的生活,或者更直接點說,當她面對優秀男士對她的追求時,莫非她真的會像洪麗那樣一心一意地只愛侯本福?真到了那個時候,侯本福,不過是她煉獄生涯的一個精神寄托罷了。
假設舒雅心也能像洪麗這樣全心全力地只愛他,那麼當兩個同樣隔絕社會十多年的人,面對已經飛速發展變化了的陌生世界,一個瞎子牽著另一個瞎子,結果兩人都可能會跌進深坑。到那時候,愛,可能就是無奈和悔恨。
該回應誰的愛?該去愛誰?答案並不是難以決斷的選擇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