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間,頑石高聳。
中年人閉目盤膝而坐,雙臂自然的垂于膝上。
耳朵里听著微風吹過草叢的噪聲,鼻腔里涌入著雨過山林的泥土香。
在他身前。
一個同樣穿著衣衫的身影,雙袖在腹前交合在一起。
它同樣也在閉目養神,看起來有點人樣。
但它終究不是人。
縱然體態相近,可只要人不瞎,就能看到它衣領外那茂密且蓬松的白毛。
褲腿下的兩根錯開的角質層,以及它頭頂兩根彎彎曲曲的旋轉黃角。
它像是一頭站立的羊。
一人一獸,就這麼愜意的待在這里。
直到天上的雲朵忽然向外飄蕩,如同被氣浪推開了一般。
直到一股無形的波動,迅速蕩過山川河流,也撩過一人一獸的身影。
中年人眉毛微動,驟然睜開眼楮。
“上清神藏?”
他的聲音頗為嚴肅,眉宇間逐漸凜然。
但就在瞬間。
他凜然的眉眼一滯,像是察覺到什麼一樣,又逐漸恢復平靜︰“是意外啊。”
石下。
抱腕的羊同樣睜開了眼楮,扭頭看向了中年人的位置。
“咩?”
“不必。”
中年人目光如炬,抬臂抖袖。
一根褐青色的卷軸被他攥在手中,系開纏條。
卷軸一字敞開,上面洋洋灑灑的記了什麼東西,字符還在跳動,像是有生命一般。
只是當中年人看過去的時候,跳動的字符們又瞬間恢復安靜,如同闖禍的孩童見到了自己的家長。
中年人再抖衣袖,一根毛筆落在手中。
筆毫無墨自生,他快速的在卷軸上撰寫著什麼,最終毛筆一甩,合上卷軸。
“白羊居士。”
中年人朝著白羊居士扔去卷軸。
後者沒有人形的手掌,但前蹄合十接住,也是穩穩當當。
“速速送去亡龍澗給我大哥。”
中年人面色沉靜,但語速不慢︰
“跟他說,截天觀的某位祖師爺,應當如傳說一致,是被攝政命途的御靈師斬殺,且至今念念不忘。”
按理來講,這里听不到怒吼。
但中年人卻仿佛身臨其境一般,娓娓道來︰
“吼聲中並無仇怨,倒是有些憤慨,應當是姜崢做了什麼,被 看到了從而氣不打一處來,或是想起了某件事,從而在 那邊,動用了一點【上清神藏】。”
“來自小牛山的李敖,並未繼承截天觀的神藏天賦,只是和某位截天觀祖師爺私交甚密,從而身上存在著後者的一點標記而已。”
“既並非是截天觀繼承人,講武堂便不必驅逐。”
“但我已在卷軸中寫下了李敖在踏進講武堂之後,截止今天的全部端倪,大哥可派谷來霆去截天觀要個說法。”
“具體操作、談判流程皆已落在卷軸上,讓他按部就班背誦即可,不要平生事端。”
“同時……”
他的聲音微微停頓,又補充道︰
“大哥,攝政克制天下命途,尤其克制【三清神藏】這種天賦是你我皆知的事,但姜崢過于契合這條命途了,實在讓我驚訝。”
“我懷疑他被攝政定為了【命途行走】。”
“此人不建議收錄,可寫封推薦信,送去與我們交好的競爭院校,除了帝都和魔都之外,哪里都可以。”
“若不送走的話……”
中年人陷入沉默,許久都沒有講話。
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段記憶。
那時的他很年輕,和大哥一起笑著看眼前的眾人打鬧,其中最為顯著的,當屬一名姿態跋扈的年輕人。
他耀武揚威的樣子,眾人並不生厭,反而認為就該如此。
是的。
他站在奉天,就該如此自在。
但記憶一轉,赤雷當天。
山野間血紅一片,殘肢斷臂堆積,拱衛著中間的頭顱。
中年人猛的咬緊牙關,又緩緩的呼出口氣。
半晌。
他才繼續說道︰“那講武堂也要做好抗爭和培養的準備了。”
“截天觀的祖師爺看的清楚,難保不會消息外傳,若一但外傳,帝都和魔都,一定都迫不及待的想【吃他】。”
話落。
中年人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怪異的笑容。
笑容中滿是譏諷嘲弄,卻又帶著點哀傷。
石下。
白羊居士臉龐絨毛覆蓋,讓人看不出表情。
它只是摁停錄音鍵,熟練的將一部手機揣回到兜里,然後轉身朝著某處走去。
它的步伐很快,幾步就沒了蹤影。
而中年人再次陷入沉默,直到天空中赤雷遍布,雨聲交加。
他抬起腦袋,任憑宛如冰雹般的雨滴砸在臉上。
“死了也無法接受挑釁嗎?”
他自言自語,輕聲道︰“所以,你是感受到了香火的威脅,還是如同傳說一樣,等待著一位‘真龍天子’的靠近呢?”
“可惜,六子終究沒能走到你面前……可惜啊。”
“但如今,塹嶺萬事俱備,絕不會重蹈覆轍。”
數息。
中年人低下腦袋,忽然開口。
“打電話過去,告訴要塞武試提前,結束時間由我決定。”
“第二波與第三波獸潮,我將在12點與晚6時接連釋放。”
“讓所有武官都打起精神,確保所有學生的生命安全,不得有誤。”
“是。”
周遭樹叢晃動,似有一道人影抱拳,又干淨利落的離開。
…
山林曠野之間。
高家兄弟愣愣的看著姜崢背影,又看向另一邊搖頭晃腦的李敖,誰也沒敢講話。
孫羊瑞更是目瞪口呆,就連身前的美人鯊都抬起了腦袋,死魚眼打量著少年郎。
姜崢的瞳孔微微晃動,轉而深吸了一口氣。
對面。
李敖恢復正常,只是看起來頗有些萎靡不振。
他像是沒有剛才的記憶一般,瘋狂的搖晃著腦袋。
渾身輕飄飄的,如同剛剛磕過。
只是過了兩秒,他強撐著警惕起來,雙指並攏豎起︰“這就請神……哎?”
李敖驚愕異常,體內空空如也。
別說靈氣了,就連請神所留存的印記,此刻都蕩然無存。
這是……bug?
李敖瞬間嚴肅起來,將這件事記在心里。
等回到山上之後,必須要同師兄弟們講,做好防備。
“走吧。”
姜崢面色凝重,抬頭瞥了他一眼,緩緩道︰“你可以走了。”
說完。
他沒有再搭理李敖,而是陷入沉思。
先前腦海中的那一道靈光,是因為六識法中的意識顯靈機?
不對。
姜崢輕輕搖頭否決。
六識法中的意識,雖會提升個人對事態的敏銳程度,但還不至于讓他在那種情況下,突然立刻想到解決之法。
那是什麼?
姜崢不得而知。
關于自己的律言,竟然真能驅逐李敖的請神,到底是何原理,他也不得而知。
不過他清楚一件事,是關于自己命途的。
攝政這個命途,可以說是完全克制了符 流的三大絕技之一。
既然能克制這種神乎其神的絕技,那麼它是否只能克制絕技呢?
是不是,對于命途也可以產生限制?
比如讓符 士停止畫符,武道家中止行動,消散流派與氣旋?
若這一切都有可能,那這也側向說明了另一件事。
千百年來,不可能沒人知道這個事實。
攝政這個命途,或許在某些人眼中非常不受待見,乃至于殺之而後快也說不準。
姜崢面色沉重。
既如此……
在沒有正式成長起來之前,他絕不能隨意的離開講武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