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就是主機了？”
“是的，弦月系統。”
冷卻液的中央，一台暗紅色的主機靜靜屹立。
解決了【大地】，又橫掃了剩余的守衛，如今已經沒有誰還能攔得住少女和沙奈朵的步伐。
“砸了它，就相當于砸了萊伊公司。”
e輕撫著主機的表面，感慨萬千地念道︰
“朔之城的所有人都會了解這一壯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斗爭的種子將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小鹿詢問道︰
“這就是您最終的理想？”
沙奈朵沉默了片刻，最後緩緩點頭。
“我為此拼搏了幾十年，沒想到這一天的到來會這麼夢幻。”
e笑著抬起頭，望向自己的利刃。
“真犯規，明明才認識你幾天，你就已經在我的心里留下再也無法磨滅的痕跡了。”
再也無法磨滅的痕跡……
植入輔助芯片後的思緒總是那麼冰冷，小鹿原本以為自己會有些感懷。
自己進入伊法的心靈世界後，按照不同世界各自的時間流速，相加在一起也僅僅只有不到一個月而已。
但經過這段著實短暫的歷練，她的內心卻已經被永久地塑造了。
e展開手臂中的螳螂刀，用鋒利的仿生學義體在弦月系統的主機上左右比劃著。
像在尋找一個最合適，能爆出最大煙花的角度，又像是在一切終結前做最後的緬懷……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沙奈朵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再一次笑著回頭，挑逗似地問道︰
“有些話不說出口的話，是會留下遺憾的~”
小鹿微微怔住，她原本想等到e徹底摧毀主機，完成理想後再開口。但沒想到，竟然會是對方率先掌控了話語的主導權。
緊接著，沙奈朵的下一句話讓她脊背發涼……
“其實你裝得一點也不像，你根本不像表現出的那樣別無所圖對吧？”
e完美無瑕的眼眉略微低垂，語氣帶上了些幽怨︰
“十七歲的年紀，剜眼，斷臂，飽受苦痛也要燃燒自己的意志，抗下超限度的義體改造，毫不猶豫地追隨我對抗這座城市……”
“以殘軀化烈火，終歸是得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吧？”
在遇到e，察覺到這個世界的伊法自己不擅長應付後。
小鹿就始終保持沉默寡言，甚至連多余的念頭都不去想，警惕著腦中的監測插件。
現在想來，這種“一切正常”的表現反而讓對方察覺到了“異常”。
“是的。”
已經沒有必要再掩飾了。
得到小鹿的承認後，e用手指輕撫著唇下，愉悅地低聲笑道︰
“看來我們都在互相利用，都有需要對方的力量才能達成的目標。”
隨後，沙奈朵向少女擠了擠眼楮。
親昵的動作像是在做給床沿外不知所措的佳人，既是邀請，也是鼓勵。
“為什麼不坦誠相待呢？”
小鹿深呼吸。
弦月系統所在的機房空氣冷冽逼人，少女吐出的氣息凝成白霜︰
“這里不是現實。”
e的神色不變，緋紅色的義眼安靜地注視著面前的少女。
“我們所處的真正伊法遭遇暗算後分解出的心靈世界，而你是真正伊法某一面特征的投影，同時也是維系這片心靈世界的基石。”
小鹿將一切全盤托出。
“我的目標是救出仍在瀕死邊緣的真正伊法，為了達成它，我需要你的實質化心靈。不過不用擔心，這片心靈世界崩潰後，你會回歸本體。”
“而我會拜托真正的伊法，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帶你去見真正的現實。”
這份交易無可挑剔。
盡管得知自己所處的其實是虛假的世界可能會給當事人內心造成巨大的沖擊，但e已經完成了最終的理想。
回歸初始的方位，再經過本體相助去見真實的世界，根本穩賺不賠。
“我明白了。”
e點了點頭，對小鹿的話語沒有絲毫懷疑。
“如果你需要更直接的證據，可以考慮發動特性，用心靈感應共享我的視野。”
“沒必要，我知道救了我一命的人不會在這種事上騙我。”
太好了，說得通道理……
小鹿由衷地在心里感嘆道。
平凡伊法是最無害的、小伊法雖然危險，但心思單純易懂、領袖伊法又是一位偉大的光輝存在……只有e帶給她捉摸不透的感覺。
朔之城的傳奇，同時也是最危險的罪犯，小鹿都做好了會死在對方手里的準備。
好在苦盡甘來，雨過天晴。
用小刀挖去右眼，成為沾滿鮮血的亡命之徒，被狙擊洞穿膝蓋，在幫派分子的包圍下墜落懸崖，這一切的努力和折磨自會結成碩果，熬過最深沉的黑暗總能窺見黎明。
最後的攤牌進行得是如此順利，小鹿幾乎能望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向她招手！
“感謝您的理解，那麼，請交給我實質化心靈吧！”
少女向前一步伸出手。
e笑著點頭。
“我拒絕。”
……
什麼……？
小鹿的神色凝固在臉上。
伴隨著機械機構的重組變形，e收回了手臂上的螳螂刀，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型號特殊的數據線。
不是摧毀，而是取代。
不是破壞，而是連接。
弦月系統閃著規律的紅光，龐雜的數據流在主機和沙奈朵之間來回交換。
“你在做什麼！？”
小鹿難以置信地喊道。
“沒听清？那再重復一遍，我拒絕。”
e輕松地回復道，嘴角的微笑一如既往。
隨著沙奈朵悠然地閉上雙眼，弦月系統的主機回到地下，一架透明的電梯自穹頂緩緩降落。
“斗爭之路還遠沒有結束！”
e展開雙臂高喊道。
“萊伊公司只是個開始，甚至都不是這座城市最主要的遺毒！我的戰斗才剛剛開始！”
“不！這不是理由！”
小鹿打斷了對方的話語，義眼的視野里逐漸浮出密集的噪點。
這個世界已經結束了。
她需要e的實質化心靈，否則伊法隨時都有可能堅持不住。
什麼斗爭，什麼萊伊公司，終究只是虛假世界里的劇本而已，根本不能作為拒絕這一切的理由！
“不是理由？”
e嗤笑道，她斷開了與弦月系統的連接，她已經徹底掌控了這台主機。
“對于一個生命來說，還有什麼是比活下去，更合理，更理所當然的理由嗎？”
生命，活下去……
黑暗和迷惘吞噬著小鹿的理智，眼前的畫面如同信號不良一般開始頻繁閃爍。
“可你明明只是投影……”
少女的呢喃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落水者。
但她得到的回復卻是e的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
沙奈朵笑得很開心，如果不是因為高度義體化摘除了淚腺，也許她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投影？你應該見過不少我的同類了吧？”
e緩緩踱至小鹿的身前，伸手抬起少女的下巴。
“好好地看著我，想想你見到的其他“伊法”……”
其他的伊法……
平凡伊法，小伊法，領袖伊法的身影在小鹿的腦海中依次閃過，與她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
“捫心自問，親愛的，有血有肉的她們，真的是所謂的投影嗎？”
e在小鹿的耳邊輕聲質詢。
猶如墜落深淵……
黏膩的絕望和冰冷跗骨之俎般爬上少女的全身，再高端的義體在洞穿心靈的利刃前都無能為力。
不可能……
小鹿猛地搖頭，可怎麼也無法將那個可怕的猜想甩出腦海。
不同的伊法是真正伊法某一面的投影，在失去實質化心靈後將回歸本體，這是和數學公式一樣毋庸置疑的理論，來源于，來源于……
來源于平凡伊法的閃爍其詞。
【啊……大概會回歸本體吧，畢竟我本身也只是反映本體某一面的虛假生命而已。】
“真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e放開了雙目無神的少女，她輕哼著不知名的曲調，笑著講解道︰
“你知道植物的扦插嗎？”
小鹿沉默不語。
“一種將植物的枝條剪切下來，在合適的土壤中培育出全新個體的園藝技術。”
“達克萊伊的暗黑洞能分裂意識就是借助的這類原理，將母本的各個部位分別裁出，在封閉的世界中培育出新的子代，再讓子代去奪取母本的養分。”
e轉過身，義體雙腿的高跟踏出的腳步聲在機房中不斷回蕩。
“我們都是她的扦插子代，是誕生在心靈世界中的完整生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她在透明電梯前停下，最後向少女攤開雙手。
“我再問你，親愛的……”
“人沒了心髒會怎麼樣？”
“沙奈朵沒了實質化心靈會怎麼樣？”
小鹿望著e嘴唇的無聲開合，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