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朔之城顯得灰暗,而五顏六色的霓虹光芒又將周圍的景色染得模糊一片,像打翻後燃料混在一起的調色盤。
e的車技很好,她駕駛著身下的漆黑摩托,帶著小鹿駛出了紫苑區,在郊區的臨海大道上縱橫馳騁……
也許是暴走族在這邊已經司空見慣,沒有誰攔下這輛明顯超速的載具。在咸腥的海風中,沙奈朵的義體裙擺隨風飄舞,很漂亮,像畫作里名為水君的傳說寶可夢。
能在焚燒萊伊公司的大廈後擺脫追蹤的e比小鹿想象中的還要有門路,她們越過了無數監控探頭,最後竟然一轉方向,從另一條公路駛向市中心,一路沒有觸發任何警報。
“我盜取了很高的通行權限,朔之城的ai會誤以為我們是公司狗的高管。”
這听起來太過神奇,不是只完成了義務教育,技術點數約等于文盲的小鹿能夠理解的……
超速馳騁的摩托最後停在了靠近市中心的一座高樓,e帶著小鹿熟練地來到霓虹大廈的天台。
這里景色很好,那些晃得眼楮眼花繚亂的廣告牌傾俯在她們的腳下,朔之城的中心相貌盡收眼底。
“在那些蠢貨ai意識到不對前,我們還有一點時間。”
e扔給小鹿一罐飲料,自己開了瓶啤酒,少女和沙奈朵並排坐在百米高樓的邊緣。
“你覺得這些光效怎麼樣?夜晚照得跟白天一樣。”
小鹿的義眼視野中,每一塊投影,每一面廣告都清晰可見,龐雜的畫面信息顯得格外擁擠凌亂。
她皺了皺鼻子,還好現實里的伊法不喝酒。
“骯髒,對吧?”
e喃喃自語道,喝過酒的她氣質變得深沉,緋紅色的雙目安靜地遠遠眺望朔之城中央的那座大廈。
“我曾目睹過公司抓走野生同胞的族群,在地下工廠的磨坊里榨干他們的血肉。”
“也曾目睹過底層人剛出生就背上天文債務,死後出賣全身的器官再將債務留給下一代。”
沙奈朵的義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萊伊塔是由骨血堆砌而成的,那座大樓是這個脫韁時代的象征。在早些時候,只要你在街上高喊打倒公司,就能引來大片的人群跟著你游行。”
緊接著,e突然輕笑出聲,又重新回到那個給攝像頭留下一個嘲弄笑意的傳奇。
“當然啦!現在情況不同了,就連黑市里的佣兵都在搶著給公司干活~”
“還記得我年輕的時候立志要反抗不公的現狀,拉起過一支邊緣行者小隊,我還記得每一位成員的樣貌和名字。”
沙奈朵的語氣好像是在嘲笑一個陌生人。
“年輕人總是天真地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個,在舉起斗爭的旗幟後,覺得自己會是活到最後的英雄。而這種幻想會在一次重傷後煙消雲散。”
e意味深長地側過頭注視著小鹿。
“想要干成前所未有的偉業是注定需要犧牲的,我們當初難以決定讓哪個同伴去送死,所以最後就剩下我一個了……”
見少女始終保持沉默,e的眼中閃過一抹莫名的光彩,隨後嘴角高高揚起。
“不過現在不需要猶豫了,我遇見了你……”
“而你是注定要為我而死的。”
她要去做某種危險的舉動嗎?再炸一次萊伊公司的大廈?
小鹿心中暗自斟酌,表面平靜地點頭︰
“你救下了我的命。”
少女的回復讓全身高度義體化的沙奈朵身形驟然前傾,幾乎貼上小鹿的面頰。
“別總是讓我主動,親愛的……”
e眼簾低垂,輕撫著近在咫尺的臉龐,凝視著少女微微顫動的雙眼︰
“告訴我,你對這一切的看法!”
看法?
除了平凡伊法的那個世界,小鹿經歷的其他心靈世界一個比一個病態。
自打換上這雙義眼後,她看什麼都有種模糊的頓感。對這些個悲劇的世界,她只覺得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可憐,慶幸于現實沒有走上這樣的道路。
她只想快些結束這場冒險,回到伊法的身邊。
“我理解您的選擇。”
小鹿會支持e的舉措,她會成為對方手中的利刃,去摧毀萊伊公司,或是別的什麼勢力。
這樣,她才能取得對方的信任,拿到關鍵的實質化心靈。
e沉默了一瞬,小鹿望著幾厘米開外的緋紅色義眼,自己的回答讓她滿意了嗎?
收效甚微……
換成人造皮膚後,容貌依然完美無瑕的沙奈朵。
露出了一個戲謔的笑︰
“你在刷我的好感度?”
小鹿神色一怔,明明沒有被對方用系統後門掌控,身體卻動彈不得。
“為什麼不大膽點?”
本就形同虛設的距離被無限縮小,迷幻魅惑的吐息令人心跳加快。
“攬過我的腰肢,埋進我的頸窩,讓我們耳鬢廝磨,說不定進度條會推得更快。”
她幾乎是輕咬著少女的耳垂說出的這番話。
小鹿盡可能保持冷靜,但難以壓制生理性的紅暈。
“你害羞了,這是否說明你對我也有感覺呢?”
把你救到外面去後,一定要伊法嚴加看管!
小鹿輕咬牙關︰
“您在我的大腦里留了禁令後門,我不能做出未經你允許的舉動。”
大失所望的e放開了和機器人一樣無趣的少女。
“你說的對。”
露骨的發言和過界的舉動對于e來說仿佛呼吸一樣平常,沒能收獲期待反饋的她結束了玩弄,轉換話題︰
“還記得騎士幫嗎?就是對你下手的削腎客幫派。”
“他們把你整得很慘不是嗎?在遇到我之前,少了一只右眼,斷掉右臂和雙腿,內髒大出血,還差點把你賣給小眾變態愛好者。”
小鹿神色如常地點頭。
“記得。”
e接著問,語氣低沉︰
“那是什麼感覺?”
“……?”
“他們對你做出這一切的時候,你的感覺。痛苦嗎?仇恨嗎?有沒有想要用刀撬開他們的腦門,用子彈把他們透成篩子的欲望?”
e悠悠地問道,逐漸加快的語速像是步步緊逼,但輕松的語調卻仿若閑庭信步。
“那與我們的目標並不相干。”
小鹿如實回答。
“是嗎?但我幫你處理掉他們了,我幫你復仇了!”
e盯著少女的雙眼,希望能從中看到一抹暢快或是釋懷,但那雙純黑色的眸子根本一無所有。
“真是大錯特錯……”
沙奈朵遺憾地搖了搖頭。
“人是復雜的綜合體,除了理想和目標之外,應當也有欲望,會痛苦,去仇恨,這些陰暗面同樣也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理由。”
“如果不認識到這點的話,那你就和這個時代街頭的行尸走肉沒有區別,只是貼著標簽的黑白線條而已。”
e的話听起來是在不滿,但她的表情卻沒顯得多麼不快,很快又露出那標志性的微笑。
“不過,我的瘋狂事業剛好需要你這樣的平面人物。”
賽博世界的伊法竟然是個哲學家?
小鹿腹誹著,她不覺得自己現在有哪里不好的,也許高度義體化的沙奈朵也難免地呈現出賽博精神病的特征了。
少女接過沙奈朵伸出的手掌,在天台邊站了起來。
“時候到了。”
“要去毀掉萊伊塔嗎?”
小鹿檢視了一遍左臂中裝配的手炮。
“沒錯,我們要從正門攻進去,抓著那些大人物的領子,質問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們的世界變成現在的模樣。”
方才關于怎樣做人的論斷好像只是茶余飯後的閑談,話題被輕松地挑起又隨意地放下。
e在晚風中微微閉上雙眼,字句間按捺不住呼之欲出的激動︰
“跟著我,為我而死的利刃……”
“把一切,欺瞞我們的,壓迫我們的,都焚燒殆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