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早晨格外響亮。
鄭源發動車子,引擎聲驚飛了路邊樹上的幾只麻雀。
車子駛過空蕩的街道,早起的攤販剛剛支起攤位,蒸籠里冒出白茫茫的蒸汽。
吳書記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孫玄︰\"介紹信和糧票,還有幾個京城的地址,紅色鉛筆圈出來的可以信任。\"
孫玄接過,沉甸甸的,除了紙張似乎還有別的東西。他沒有當場打開,而是塞進了貼身的衣袋里。
\"李老被關在什麼地方?\"孫玄問。
吳書記搖搖頭︰\"不確定。可能是在原單位隔離審查,也可能已經被轉移。\"
他頓了頓,\"玄子,這次去京城,我只有一個要求——不管怎麼樣,你都要安全回來。李老的事情盡力就好,事不可為時立刻抽身。\"
孫玄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縣城正在醒來,自行車鈴聲、叫賣聲、廣播聲漸漸多了起來。
他轉過頭,對吳書記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吳叔,你放心吧,我又不傻,有危險的事情我才不會湊上去呢。\"
吳書記盯著孫玄看了幾秒,突然嘆了口氣︰\"你小子,表面上吊兒郎當,心里比誰都認真。\"
他伸手拍了拍孫玄的膝蓋,\"記住,保全自己最重要。\"
孫玄點點頭,沒再說話,吉普車駛過縣城最後一座石橋,鐵路線已經隱約可見。
遠處傳來汽笛聲,一列火車正噴著白煙駛入站台。
火車站前,鄭源停下車,卻沒有立即熄火。
吳書記從另一邊下車,繞到孫玄這邊,遞給他一個小布包︰\"拿著,路上用。\"
孫玄接過,摸出里面是一把折疊小刀和幾張大團結。
他剛要推辭,吳書記已經按住他的手︰\"窮家富路,別跟我客氣。\"
站前廣場上人漸漸多起來,挑擔的、提包的、拖兒帶女的,都在往站口涌。
廣播里開始播報車次信息,嘈雜的人聲中,孫玄提起自己的布包,沖吳書記和鄭源揮揮手︰\"回去吧,吳叔,鄭哥,我心里有數。\"
吳書記站在原地,晨風吹亂了他花白的鬢角。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只是擺了擺手︰\"去吧,到了捎個信。\"
孫玄轉身走向車站,布包在肩頭一顛一顛的。
他沒有回頭,所以沒看到吳書記一直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進站口的人流中。
火車站內光線昏暗,混合著煤煙、汗水和廉價煙草的氣味。孫玄穿過擁擠的人群,檢票員草草地看了眼他的車票就放行了。
站台上,綠皮火車像條沉睡的巨蟒,偶爾噴出一股蒸汽。
孫玄找到自己的車廂,是硬座。他放好行李,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幾個送行的人還在和車窗里的親友說著什麼,有人從窗口遞進去最後一包吃的,有人紅著眼楮揮手。
汽笛長鳴,列車緩緩啟動,孫玄看著站台向後移動,突然在站台盡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孫逸蹲在站台邊緣的柱子上,像只大馬猴似的沖他咧嘴笑,還夸張地揮動手臂。
孫玄愣了一秒,隨即笑出聲來。這個混賬哥哥,肯定是抄近路跑來的。
他抬起手,沖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揮了揮。
列車加速,縣城漸漸遠去。孫玄靠在座椅上,閉上眼楮。
布包里的豬耳朵散發著香氣,貼身衣袋里的信封硌著他的胸口。
他不知道京城等待他的是什麼,但此刻,他心里異常平靜。
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漸漸形成一種節奏,像是某種承諾——無論如何,他都會回來。
火車走了半個小時後孫玄離開了座位,來到廁所門口孫玄四周看了看沒有人注意這邊,孫玄立馬閃身進了廁所。
火車輪軌的轟鳴聲仍在耳畔回蕩,廁所狹小的空間隨著車廂微微晃動。
孫玄背抵著金屬隔板,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將意識沉入體內。
\"京城小院...\"他在心中默念,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那座四合院的模樣︰青磚灰瓦,牆角那株老槐樹,以及他上次離開時在門楣內側刻下的細小十字標記。
一陣熟悉的眩暈感襲來,仿佛整個人被卷入旋渦。
當孫玄再次睜開眼時,木質房梁和積滿灰塵的蜘蛛網映入眼簾。
他正站在小院的堂屋中央,四周寂靜得能听見自己的心跳。
孫玄立刻蹲下身,手指撫過地板縫隙——那顆他故意卡在這里的小石子還在原位。
又快速檢查了窗欞上系著的發絲,完好無損,沒有人來過。
\"呼——\"他長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略微放松。
這個小院他每次離開前,他都會布下這些不起眼的標記,就像蜘蛛織網,任何闖入者都會留下痕跡。
孫玄沒有開燈,借著從窗紙透進的朦朧天光,他意念一動,整個人消失在原地。
空間里永遠保持著恆溫恆濕,孫玄站在整面牆的穿衣鏡前,迅速脫掉身上的藍色工裝,換上一套深灰色中山裝沒有單位徽章的那種。
又從抽屜里取出化妝工具,手指靈活地在臉上涂抹。
十分鐘後,鏡子里的人已經判若兩人︰膚色暗了兩個度,眼角被膠水微微下拉變成三角眼,鼻梁兩側的陰影讓整個面部輪廓都顯得粗獷。
最妙的是那副厚框眼鏡,鏡片後的眼楮看起來渾濁無神。
\"王大可,鋼鐵廠采購員。\"
孫玄對著鏡子練習新身份的表情,嘴角下拉,眼神變得市儈而謹慎。
這個身份他準備了半年,介紹信、工作證一應俱全,甚至還在朝陽區某家屬院\"租\"了間房子——當然,是用化名。
回到堂屋,孫玄看了眼手表——上午九點十七分。
火車此時出發還不到一個小時,沒人會想到他已經抵達京城。這個時間差,就是他的優勢。
窗外傳來隱約的自行車鈴聲,孫玄立刻屏住呼吸。
直到鈴聲遠去,他才輕手輕腳地挪到西牆邊,踩著老枯樹凸起的樹瘤攀上牆頭。
胡同里空無一人,這個時間段,上班的早已出門,居委會有組織的學習活動要十點才開始。
孫玄像只貓似的翻過牆頭,落地時膝蓋微曲緩沖,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貼著牆根走了十幾米,他拐進一條更窄的岔道。這里的地形他早已爛熟于心。
\"李老最可能被關在三個地方...\"孫玄邊走邊在腦中梳理情報。
原單位招待所是首選,那里有專門用來審查干部的隔離室;
其次是德勝門附近的某個大院,去年開始就陸續有老干部被帶去\"談話\";
最壞的情況是在秦城,但那里戒備森嚴,以他現在的能力還無法潛入。
路過一個早點攤時,孫玄刻意放慢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