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枯坐在燈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方冰涼的端硯。
硯台質地堅密，觸手生溫，仿佛能安撫他內心翻騰的怒火。
屈辱的烈火仍在灼燒他的五髒六腑。
十年了，他為張彪出謀劃策，打理著嘉陵城水路上下的一切，
從一間小小的貨棧，發展到如今能與官府分庭抗禮的龐大勢力。
他以為自己是張彪的左膀右臂，是不可或缺的智囊。
可笑！
在張彪眼里，他不過是一條會搖尾乞憐，偶爾能出幾個餿主意的狗。
他的才華，他的心血，被那頭肥豬視若敝履，隨意踐踏。
“良禽擇木，賢臣擇主……”
這八個字，如魔音貫耳，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
美公子……他從未見過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只听聞她艷冠全城，卻深居簡出，神秘莫測。
這樣一個女人，為何要拉攏他？
她圖什麼？
她又能給他什麼？
他不知道。
但此刻，這方硯台，這管狼毫，這份來自暗處的“賞識”，
卻成了他溺水時抓到的唯一一根稻草。
一邊是唾手可得的羞辱，一邊是遙不可及的尊重。
一邊是看得見的泥潭，一邊是望不見的雲端。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的迷茫與猶豫已被一抹狠厲所取代。
他受夠了！
與其在泥潭里被溫水煮死，不如奮力一躍，縱使摔得粉身碎骨，也好過如此窩囊地活著！
就在他心念電轉之際，窗欞處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叩”響。
那聲音極細，若非他此刻心神高度集中，幾乎會以為是夜風吹動了落葉。
劉三渾身一凜，瞬間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
他不是莽夫，多年的謹慎讓他立刻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移動到窗邊，從縫隙中向外窺探。
外面空無一人，只有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駁的樹影。
他稍稍放下心，以為是自己听錯了。
正要轉身，眼角余光卻瞥見窗台的外沿，似乎多了一個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一個用細繩綁著石子的小小竹管，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又是“美公子府上”的人？
他迅速取下竹管，關好窗戶，回到燈下。
拔開竹管一端的軟木塞，一張卷得極細的紙條滑入他的掌心。
展開紙條，上面沒有一句廢話，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借著燈光，劉三的瞳孔驟然收縮。
紙上所記，正是望江樓的崗哨換防的精準時刻、幾名被張彪引為心腹的頭目私下抱怨的原話，
甚至……他看到了那幾艘貨船的編號！
更讓他心膽俱寒的是，紙條上清晰地注明了，
那幾艘船真正裝載的——並非申報的絲綢茶葉，而是朝廷嚴令禁止私運的鹽和鐵！
一瞬間，冷汗浸濕了劉三的後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私運鹽鐵意味著什麼。
這是足以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
張彪那蠢貨，竟敢背著他做這種生意！
難怪今晚的功勞一點不肯分潤給他，原來是想將他徹底排除在這樁“核心生意”之外。
這張紙條上的內容，若是遞到官府，張彪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文房四寶，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哪里是什麼拉攏的禮物，這分明是一把早已磨好、淬了劇毒、並且精準遞到他手心里的刀！
送禮之人，不僅知曉他劉三的處境與不甘，更是將張彪的命脈查得一清二楚。
這份手段，這份洞察力，簡直可怕到了極點！
那個“美公子”，絕非空有美貌的女人。
她是一頭潛伏在嘉陵城最深處的雌虎，不動則已，一動，便要擇人而噬！
而現在，她選擇將這把刀交給自己。
劉三胸中最後的一絲猶豫，在看到“私鹽鐵器”四個字時，已然煙消雲散。
他與張彪，早已不是主僕，而是你死我活的仇敵。
他緩緩起身，走到桌前，將清水倒入那方端硯，
拿起墨錠，一下，一下，沉穩而有力地研磨起來。
冰涼的硯台，隨著他的動作，漸漸被烏黑的墨汁填滿，散發出淡淡的墨香。
他提起那管精工制作的狼毫，飽蘸濃墨。
筆鋒挺拔，吸墨圓潤，遠非他平日所用的雜毛筆可比。
一滴墨汁從筆尖滴落，在硯台上暈開，如同一朵在黑夜中綻放的死亡之花。
劉三鋪開一張紙，眼中閃爍著冰冷而興奮的光芒。
張彪的死期，就從這一筆開始。
就在所有皇者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尋常天劫的剎那——異變陡生！
天狐聖山之上，那象征著天狐血脈氣運的金光與白光驟然沸騰！
下一瞬，一道粗壯到不可思議的金色光柱，
悍然從山巔逆沖而上，如一柄開天神劍，硬生生撕裂了天穹，悍然貫入那濃厚的劫雲深處！
轟——！
天，變色了！
那足以令神級強者都為之色變的墨色劫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渲染成了詭異而霸道的暗金色！
雲層中，沉悶的轟鳴化為咆哮，無數金色電蛇瘋狂攢動，仿佛在醞釀著足以毀滅一切的恐怖一擊。
這……這是什麼劫？！
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整片祖庭，所有觀望的強者都屏住了呼吸，連心髒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
就在這極致的壓抑之中，一個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聲音，終于劃破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