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坐在長桌的另一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平板電腦的邊緣，眼神低垂，看不清情緒。
仿佛薩拉提出的不是一個關乎公司未來道路的戰略抉擇，而只是一個需要技術性解答的普通問題。
李攜耀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口反駁。
他有一萬條理由可以論證海外試點的戰略價值︰
極低的試錯成本、華興全球網絡的自然延伸、品牌勢能的提前儲備、國內流量紅利見頂後的必然選擇.....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陳默的聲音卻先響了起來，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薩拉女士，”陳默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那位高盛的女強人，“您剛才提到，瑞子海外門店70%的客戶是華興員工和華人。這個數據，準確嗎？”
薩拉微微一怔，顯然沒料到陳默的第一個問題是這個。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助理，助理迅速在平板電腦上滑動幾下，然後肯定地點了點頭。
“準確，陳總。這是基于最近一個季度的POS機和小程序支付數據綜合分析得出。”
“很好。”陳默點了點頭，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面前的平板電腦上快速操作了幾下。
瞬間，會議室主屏幕上的內容被切換。
不再是那些宏觀的報告和地圖，而是變成了十幾張高清晰度的照片。
照片明顯拍攝于不同國家、不同場景︰
一張是迪拜門店外，幾位身著白袍的本地顧客正拿著印有藍色小鹿的杯子自拍；
一張是新加坡萊佛士坊店，午休時間排起的長隊中，西裝革履的各族裔面孔交錯；
一張是慕尼黑門店內，幾個年輕人正圍著桌子，電腦邊放著瑞子的咖啡；
最新的一張，甚至是昨天剛傳來的。
在印度班加羅爾店外，一位穿著傳統紗麗的女士，正好奇地透過玻璃窗向里張望。
“這些照片，來自各門店店長每周的工作匯報，以及部分顧客在InStagram等社交媒體上的打卡。”
陳默的聲音依舊沒有什麼起伏，卻像一把刻刀精準地剖開冰冷數據之下的鮮活事實。
“數據告訴我們70%是內部客戶，這沒錯。
但數據沒有告訴我們，另外30%的外部客戶，他們的消費頻率正在以每周超過10%的速度增長，且單品均價高于國內平均水平35%。”
“數據也沒有告訴我們，在慕尼黑，因為我們使用的咖啡豆等級和烘焙工藝明顯優于本地常見的連鎖品牌，已經有小範圍的咖啡愛好者開始自發討論‘RiSe COffee’。”
“數據更沒有告訴我們，在新加坡，因為我們APP極致的便捷體驗，已經吸引了一批對科技產品敏感的年輕用戶，他們甚至不是為了喝咖啡，就是為了體驗那種‘不用說話、點完即走’的流暢感。”
陳默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後重新落回薩拉臉上︰
“薩拉女士，您的問題核心，在于認為‘出海’是一個需要單獨剝離出來、進行風險評估的‘戰略選項’，是一個可能分散精力、模糊焦點的‘額外篇章’。”
“但我想提出一個不同的視角。”
他的手指在平板上一劃，屏幕再次變化，出現了一份簡潔的對比圖。
“對于瑞子而言，‘出海’從來不是一個選擇題，更不是一個急于求成的戰略目標。
它是被華興全球化基因賦予瑞子的一個‘天然測試場’，一個‘價值放大器’。”
“我們從未計劃在短期內大規模投入海外市場。
目前的二百多家店，其本質是什麼？
是‘品牌實驗室’，是‘文化探頭’，是‘供應鏈壓力測試點’。”
“它們依托華興現有的海外基礎設施而存在，成本可控，風險極低。
它們的存在，不是為了立刻去征服世界，而是為了用最低的成本，去聆听世界的聲音，去驗證我們的產品、運營模式在不同文化土壤下的適應性和可能性。”
“這些門店產生的所有數據、洞察、經驗教訓，都會實時反饋回國內，反哺我們核心產品的迭代、供應鏈的優化、乃至品牌內涵的豐富。
比如，我們在迪拜發現當地顧客更喜歡偏甜的風味，相關配方調整已經應用于國內部分新式茶飲系列，市場反饋良好。
在德國，我們對奶泡品質的極致要求，意外地贏得了當地用戶的尊重，這促使我們升級了全國門店的奶沫標準。”
陳默的聲音不高，卻邏輯嚴密，層層遞進，將薩拉提出的“風險點”巧妙地轉化為“價值點”。
“所以，您看，”陳默總結道，語氣甚至帶著蠱惑人心的意味。
“瑞子的故事並非變得復雜了。
它始終只有一個故事︰那就是用技術驅動效率，用全球視野打磨產品和服務，最終在中國乃至全球市場，為用戶提供一種更好的日常咖啡選擇。”
“海外試點不是另一個故事，它是這個故事里最生動且最具有前瞻性的注腳。
它非但不會分散我們的精力，反而會讓我們對核心業務的理解更加深刻，讓我們的根基更加牢固。”
“至于估值，”陳默終于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篤定。
“一個擁有全球視野和初步跨文化驗證能力，並且背靠華興獨一無二全球生態資源的品牌，難道不應該比一個僅僅蜷縮于國內市場的品牌，擁有更高的想象空間和風險抵御能力嗎？”
“我們認為，這不是風險溢價，這是戰略溢價。”
沉默。
長久的沉默。
薩拉•詹寧斯緊緊盯著屏幕上的那些照片和圖表，又看向對面那個年輕得過分卻有著驚人洞察力的男人。
她不得不承認，陳默的視角極其刁鑽，卻又有力地瓦解了她之前的質疑。
他將“出海”從一種戰略負擔，重新定義為一種增強核心競爭力的“賦能工具”和“價值發現機制”。
李攜耀暗暗松了口氣，內心對陳默的急智和格局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立刻趁熱打鐵，接過話頭︰
“薩拉女士，陳總已經將我們的戰略思考闡釋得非常清晰。
基于此，瑞子本輪B輪融資的計劃非常明確︰融資9億美金，主要用于以下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