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沒有立刻開口,她的目光在藺珊珊緊繃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那眼神依舊帶著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卻沒有慶功宴上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反而多了一絲審視後的了然。
甚至一絲極淡的理解
她轉過身,伸出縴長的手指,指尖輕輕拂過面前一台正在高速運轉的服務器的金屬外殼。
冰涼的觸感似乎讓她更沉靜了幾分。
“知道這台機器在做什麼嗎”胡笳忽然開口,聲音在機櫃低沉的嗡鳴中顯得格外清晰。
她沒等藺珊珊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
“它在處理‘渡河’項目中國區切換前最後一次全鏈路壓測的實時數據流。
每秒吞吐量,相當于一個小型城市高峰期的所有通訊請求總和。
不能宕機,不能出錯,延遲必須控制在毫秒級。”
她的指尖停留在機櫃側面一個不起眼的散熱孔處,感受著里面噴涌出的溫熱氣流。
“陳默,”胡笳頓了頓,這個名字從她口中吐出,帶著一種獨特的又難以言喻的親密感。
“他就像這台機器。不,他比這台機器更復雜,承載的東西更多。”她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藺珊珊臉上,很平靜。
“他經常被仰望,被追隨。
他的高度,他的光芒,他的專注,甚至他身上那種近乎冷酷的理性魅力,天然吸引著像你我這樣。
慕強、渴望挑戰、渴望靠近光源的人。”
胡笳的語速不急不緩,像在陳述一個早已洞察的客觀事實。
她剖析著陳默,也剖析著藺珊珊,更剖析著她自己。
“我理解你,藺珊珊。”胡笳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言語間帶著坦誠︰
“或者說,我理解那種心情。
看著他站在高處,看著他指點江山,看著他偶爾流露的疲憊…
想要靠近,想要分擔,甚至…想要獨佔那份獨一無二的吸引力。
這很正常。
優秀的雄性領袖,身邊從不缺少愛慕的目光,無論明里還是暗里。”
胡笳的直言不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藺珊珊的心上,讓她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她張了張嘴,想辯解,想否認,卻發現任何言語在胡笳那雙清明如水的眼眸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胡笳似乎並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向前走了一步,離那台高速運轉的服務器更近了些,指尖輕輕敲了敲冰冷的金屬機箱外殼,發出輕微的“叩叩”聲。
“但你看,”她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得冷冽而清醒,忽然變得有些強勢。
“這機器在高速運轉時,內部溫度有多高
需要多麼精密的散熱系統
需要多麼穩定的供電保障
需要多麼干淨無塵的環境
一個不慎,一個微小的塵埃,一次電壓的波動,都可能導致核心部件燒毀,導致災難性的宕機。”
她收回手,轉過身,目光如炬,直視藺珊珊慌亂的眼眸。
“陳默也一樣。
他所站的位置,他所承擔的壓力,他所推動的‘渡河’、芯片替代、乃至整個華興it體系的變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牽動著無數人的目光和利益。
他需要的是穩定,是支撐,是絕對可靠、不會帶來任何干擾和風險的‘運行環境’。”
胡笳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一字一句都敲打在藺珊珊的心頭,“他需要的是能理解他代碼邏輯、能守護他核心架構、能在他高速運轉時提供穩定‘散熱’和‘供電’的人。而不是一顆隨時可能引燃、擾亂精密系統運行的‘塵埃’。”
“塵埃”二字,胡笳說得極輕,卻不好听,甚至讓藺珊珊渾身發冷。
“我跟他,”胡笳的語氣緩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和篤定。
“從it運維支撐部的小工程師一路走到今天。
經歷過的質疑、壓力、明槍暗箭,遠比你想象的多。
我們之間,不僅僅是感情,更是戰友,是彼此最核心、最可靠的‘冗余備份’和‘散熱系統’。
我懂他的野心,懂他的脆弱,更懂他每一步選擇背後的深意。
所以,我能站在這里,站在他身邊,站在華興雲bu三級部門部長的位置上,和他一起構建他想要的未來。”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卻又通透,帶著最後的警告︰
“而你,藺珊珊,你很有能力,眼光精準,在招聘上確實有獨到之處。
陳默看重你,是因為你的價值能服務于他的藍圖。
但這價值,不該、也不能摻雜任何可能危及他核心系統穩定運行的雜質。”
實驗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服務器持續工作的低沉嗡嗡聲。
幽藍的指示燈在胡笳身後明明滅滅,像無數只冷靜審視的眼楮。
藺珊珊臉色蒼白如紙,努力抑制住身體的顫抖。
是緊張嗎或許吧。
也有一些“干壞事”被發現的“偷感”。
胡笳的話,像一場冰冷的手術,精準地剖開了她所有隱秘的幻想和僥幸,也讓她看清了自己那點悸動在對方眼中可能造成的危險。
那是一種對陳默所構建的宏大事業的潛在威脅。
沒有歇斯底里的指責,沒有居高臨下的羞辱。
胡笳只是用最冷靜、最專業、也最殘酷的方式,向她展示了現實的格局和冰冷的邊界。
她的格局,不在爭風吃醋,而在守護陳默和他所構建的技術王國。
她的處理方式,不是驅逐,而是清晰的劃界︰認清你的位置,發揮你的價值,但別越界。
巨大的羞恥感和清醒的認知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熄了藺珊珊心中那點灼熱又不該有的火焰。
只剩下冰冷的余燼和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虛脫。
她抬起頭,迎上胡笳清冷而極具穿透力的目光。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穩︰“胡總,我明白了。謝謝您的...坦誠。”
她艱難地吐出最後兩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沉重的分量。
胡笳靜靜地看著她,那雙清冷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
是塵埃落定的釋然是看透後的無謂
或許都有。
最終,她只是微微頷首,恢復了公事公辦的疏離與干練︰
“芯片人才引進做得很好,後續的融入跟進,還要多費心。
‘渡河’中國區切換在即,國產替代化中半導體人才的需求只會更大,希望你能繼續發揮所長。”
“是,胡總。我會做好本職工作。”藺珊珊挺直脊背,聲音清晰而堅定。
這一次,她眼底的慌亂情緒已被徹底壓下,取而代之的是被打擊後的清明。
胡笳沒再說什麼,轉過身,目光重新投向那些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服務器機櫃,卻不再有聚焦。
仿佛剛才那場談話從未發生。
藺珊珊知道,該離開了。
她起身,對著胡笳挺拔而清冷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轉身,推開那扇厚重的隔音門,走進了外面明亮而嘈雜的走廊。
走廊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屬于“藺工”的那種純粹又專業的光芒。
而幾乎就在同時,實驗室里的胡笳也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真是比工作還難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