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的光柔和地灑下,映著陳國輝和張新萍復雜而關切的臉,也映著陳倩慌亂的雙眼。
她看著哥哥平靜無波卻深不可測的眼眸,又低頭看看平板上那刺目的紅色警告和堆積如山的待發貨訂單,手指無意識地蜷緊,再松開。
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帶著迥異的風景與挑戰,清晰地鋪陳在她面前。
一條是看得見的坦途,象牙塔的安穩與書香;
另一條是波濤洶涌的商海,混亂中藏著機遇,也布滿她自己必須跨越的荊棘。
而哥哥給出的第三條路——兼顧,則意味著她必須在兩個世界之間劃下清晰的紅線。
並且立刻、馬上,就要學會在其中一個世界里,像一個真正的決策者那樣去戰斗。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中央空調出風口細微的送風聲。
父母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陳倩臉上,那里面盛滿了期待、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他們多麼希望女兒能立刻抓住那份觸手可及的體面安穩。
而且,大學老師,收入也不低。
至于公司那邊,女兒當個甩手掌櫃不就好了,家里又不是沒錢。
陳倩沒說話,只是死死的盯著屏幕。
那代表著災難的紅色數字還在跳動,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是一個憤怒的顧客,一筆可能流失的生意,一份王慧芳此刻正在電話那頭崩潰哭泣的壓力。
這攤“爛泥”是她和王慧芳親手攪和出來的。
從在蝦皮上嘗到甜頭,到雄心勃勃要做獨立品牌站,每一步都有她的參與和決策。
現在樓塌了,她怎麼能拍拍屁股,轉身就躲進象牙塔里,把一地狼藉全丟給王慧芳和那個不靠譜的技術團隊?
那種感覺,像臨陣脫逃的逃兵。
可交大...李校長親自安排的路...
安穩、體面、社會地位都很好,是父母眼中完美的歸宿。
那也是她學了四年師範,內心深處並未完全熄滅的火苗。
放棄?她也不甘心。
一股混雜著倔強、不甘和破釜沉舟的沖動猛地沖上頭頂。
她抬起頭,目光迎上哥哥沉靜如深潭的眼楮,那里沒有催促,沒有評判,只有等待和一種近乎冷酷的“你自己選”的意味。
“哥,”陳倩的聲音有點發緊,帶著豁出去的決斷,“教職我要!獨立站的事,我也要管到底!但管,不是像以前那樣稀里糊涂地跟著救火!”
主打一個既要又要還要。
陳默臉上沒什麼意外,只是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示意她繼續說。
要是換個人陳默肯定開罵了,誰讓這是自己的親妹子呢。
陳國輝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張新萍更是“哎呀”一聲,滿臉的不贊同。
“交大那邊,按李校長說的,我去!教學助理或者輔導員都行。”陳倩語速加快,思路在壓力下反而變得異常清晰。
“時間上相對靈活,我能安排好。但公司這邊,我的身份必須變!”她看向陳默,眼神異常堅定,“我不再是跟著慧芳瞎忙活的小股東了。哥,你教我怎麼劃清權責,教我怎麼在明天早上的談判桌上,讓技術團隊和華興雲的人,把他們該認的責、該賠的錢,一分都不能少。”
“我要當個明白的股東,該追責時能拍桌子的那種。要不你幫我站站場子?你在旁邊看著就行,不到萬不得已不用說話。”最後一句,她說得有點沒底氣,但眼神亮得驚人。
“倩倩,你自己啥水平自己不知道?”陳國輝忍不住了,聲音帶著火氣,“交大多好的機會,你分心去弄那個爛攤子,萬一兩頭不討好怎麼辦?那獨立站才幾天?能跟交大的金飯碗比?”
張新萍也急急地拉住陳倩的手︰“是啊倩倩,听媽話,公司那邊不用管了,該退股就退股。你安安心心去交大上班,那才是正經前途!”
陳倩的手被母親攥得生疼,她沒抽出來,只是固執地看著陳默,像等待最終的裁決。
她知道現在這個家里陳默說一句話頂她說一萬句。
陳默的目光在父母焦灼的臉和妹妹倔強明亮的眼神之間緩緩掃過。
客廳里緊繃的氣氛幾乎要凝成實質。
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伸手,拿起了陳倩放在一旁的電腦。
修長的手指在觸摸板上快速滑動、點擊,調出華興雲的控制台、ECS實例監控、數據庫負載、網絡流量分析圖。
他的動作冷靜而精準,像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在查看病灶的影像。
幾秒鐘後,放下平板,抬眼看向陳倩,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一錘定音的力量︰“行。”
陳國輝和張玉蘭同時愕然地看向兒子。
“教職那邊,按李校長的安排走,我會溝通好。”陳默的目光鎖定陳倩,“公司這邊,權責從此刻起,按我說的劃清。第一,你是股東,首要責任是確保投資安全和權益最大化,不是運營,更不是救火。獨立站崩盤,第一責任人是CEO王慧芳和技術負責人。第二,你的精力分配,以不影響交大本職工作為前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站起身,身影在客廳投下壓迫感十足的影子︰“明天早上九點,帶著你整理好的所有技術故障時間線、華興雲服務監控截圖、合同里關于SLA(服務等級協議)和賠償的條款、初步估算的訂單損失和商譽損失報告,到公司會議室。我會讓我的助理林雨晴陪你過去。記住,你是去代表股東追責和索賠的,不是去幫閨蜜解決問題的。”
實際上他說話很慢,確保妹妹都听到了,“怎麼談,哪些責任必須釘死,賠償底線在哪里,今晚你自己想清楚。”
陳默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明天,是王慧芳和她的技術團隊面對你,解釋他們的無能;是華興雲的客戶經理向你說明,為何承諾的彈性資源沒有生效。我只負責確保談判桌上沒人敢掀桌子。听懂了嗎?”
最後四個字,帶著冰冷的質詢,砸在陳倩心上。
陳倩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退無可退反而生出的孤勇。
她此刻好像才猛然接觸到了平常哥哥接觸的商業世界,接觸到對所有成年人來說都有些殘酷的現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