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決定離開的那個清晨,天剛蒙蒙亮,巷子里的公雞剛叫過第一聲。
她收拾行李時沒弄出太大動靜,背包攤在床板上,里面只放了幾件換洗衣物、那本沒看完的江南畫冊,還有老奶奶昨晚塞給她的一小袋曬干的茉莉花。
老奶奶說“路上泡水喝,安神。”
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這一個月,她像株臨時扎根的植物,沒帶來多少東西,也沒留下太多痕跡——除了窗台上那盆被她換了大盆的茉莉,還有葡萄架下她幫忙釘的那個用來掛菜籃的木鉤。
“要走啦?”老奶奶端著早飯進來時,眼里沒太意外,好像早料到她會有這麼一天。
柳如煙點點頭,把最後一件t恤疊好塞進背包“嗯,想去江南看看。”
“江南好啊,水軟風軟的。”老奶奶把一碗小米粥放在桌上,又遞過兩個煮雞蛋,“路上吃。錢夠不夠?不夠奶奶這兒有。”
“夠了,奶奶。”柳如煙接過雞蛋,指尖有點熱,“這一個月,謝謝您。”
“謝啥,”老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皺紋里都是笑,“住得舒心就好。以後要是路過,再回來住幾天。”
柳如煙沒說話,只是把雞蛋塞進背包側袋,彎腰把背包背好。她怕一開口,聲音會發顫。
走到院門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葡萄藤爬得更密了,葉子上沾著晨露,亮晶晶的;窗台上的茉莉開得正好,白花在晨光里透著點暖黃。
石桌上還放著她昨天幫老奶奶擇好的豆角,用布蓋著,整整齊齊。
“走吧,我送你到巷口。”老奶奶牽起她的袖子,像她第一次跟著去早市時那樣。
柳如煙跟著她往外走,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濕了,踩上去涼涼的。
路過張嬸家門口時,張嬸正蹲在門口刷牙,見她背著包,含糊地問“姑娘要走啦?”
“嗯,去江南。”柳如煙停下腳步,沖她笑了笑。
“江南好地方!”張嬸漱了口,往她手里塞了兩個剛從自家樹上摘的隻果,“路上吃,脆甜。”
巷口的小孩也醒了,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個剛編的草戒指跑過來,往她手指上套“姐姐,這個給你,戴了就會回來。”
草戒指的邊有點扎手,柳如煙卻沒摘,就那麼戴著,指尖輕輕踫了踫小姑娘的頭頂“好,姐姐記著。”
走到巷口時,老奶奶停了腳“就到這兒吧,前面好打車。”
柳如煙點點頭,把背包帶又緊了緊,看著老奶奶鬢角的白發在晨光里泛著銀亮的光“奶奶,您保重。”
“你也是,路上當心。”老奶奶揮了揮手,沒再送。
柳如煙轉過身,往巷口外走。走了兩步,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頓住腳,眼角的余光往巷子西側那堵爬滿青藤的牆後掃了一眼——
那里是片常年曬不到太陽的陰影,過去一個月,她偶爾夜里起夜,或是清晨出門倒垃圾,總覺得那陰影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卻又說不上來。
有時是隱約的車影,有時是極輕的引擎聲,她問過老奶奶,老奶奶說“大概是過路的車停那兒歇腳”,她便沒再多想,只當是自己的老毛病沒好利索,總愛疑神疑鬼。
可今天,那片陰影是空的。
牆後的青藤垂下來,擋住了大半視線,底下只有干淨的青石板路,連一點車輪碾過的痕跡都沒有。
那輛她從沒看清過、卻在潛意識里留意了許久的越野車,不見了。
柳如煙愣了愣,腳步停在原地。
其實她不是沒懷疑過。那陰影里的動靜太規律了,不像過路的車;有時她在院子里待到深夜,那陰影里的光才會暗下去,像是在等她熄燈。
有一次她故意在窗邊站到後半夜,隱約看到那陰影里有人影動了動,卻沒靠近,只是安靜地待著。
那時她猜過,是武警的人?還是……那個在小鎮面館遇到的男人?
那個叫袁朗的男人,那雙像深井一樣的眼楮,偶爾會在她夜里輾轉時浮出來。
她沒問過,也沒敢深想——不管是誰,那片陰影像個沉默的坐標,在她慢慢卸下防備的日子里,悄悄立在那里,沒打擾,卻也沒遠離。
現在它空了。
像一幅畫被輕輕擦去了角落里的一筆,不影響整體,卻讓人心頭莫名空了一下。
“姑娘,打車不?”一輛出租車停在她面前,司機探出頭問。
柳如煙回過神,壓下心里那點微妙的悵然,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師傅,去客運站。”
車子駛離巷口時,她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
老奶奶還站在巷口,揮著胳膊;張嬸在門口朝她擺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草戒指,蹦蹦跳跳地喊“姐姐再見”。
那片爬滿青藤的牆後,陰影空空的,晨光落在上面,暖得很。
她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地摸了摸手指上的草戒指。
也許,是該走了。
那片陰影的存在,或許是為了看著她從“影子”變回柳如煙。現在她站在陽光下了,陰影自然就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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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穿過清晨的街道,陽光透過車窗落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她翻開背包,摸出那本江南畫冊,指尖落在畫頁上的流水人家——那里有橋,有船,有開得正好的花,像老奶奶說的,水軟風軟。
她輕輕呼了口氣,把畫冊合上。
過去像場終于停了的雨,而前面的路,正曬著太陽。
至于那片散去的陰影,和陰影里可能藏著的人——
柳如煙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嘴角輕輕彎了彎。
若有緣,總會再遇上的。
而此刻,幾十公里外的公路上,袁朗正靠在越野車的副駕駛座上,翻看著基地發來的新訓練計劃。
“隊長,真不跟過去看看?”開車的士兵問。
袁朗頭也沒抬,指尖在計劃冊上劃了劃“看什麼?人家要去江南看風景,咱跟著算什麼事。”
士兵笑了“您前陣子天天蹲在巷口看,現在倒舍得離開了?”
袁朗合上計劃冊,看向窗外掠過的田野。晨光正好,稻穗泛著金浪,風里都是糧食的香。
他想起從後視鏡里看到的,那個戴著草戒指、背著背包走向客運站的身影——步子不快,卻很穩,背影不再像剛離開小鎮時那樣緊繃,透著點松快的弧度。
“她走出來了,咱就該退場了。”
袁朗笑了笑,眼里的光很亮,“以後的路,得她自己走。”
越野車拐上高速,朝著基地的方向駛去。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落在計劃冊上,也落在袁朗嘴角的笑意里。
陰影散去的地方,總會有光。
而柳如煙的光,才剛剛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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