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宴過後,日子一下就扎到了臘月去了。
臘月的風,冷得不行,像裹了冰碴子的鞭子,抽得人臉頰生疼。
陳興平裹緊破棉襖,縮著脖子往曬谷場邊新建的保溫棚走去。
冷氣刀子似的往骨頭縫里鑽。
“興平哥!”鄧通的嗓門從棚里傳出來,帶著點壓不住的急躁。
掀開厚厚的草簾子鑽進去,一股潮濕溫熱的土腥氣撲面而來,夾雜著草木灰和淡淡的糞肥味兒。
鄧通蹲在畦壟邊,眉頭擰成了疙瘩,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弄著一棵小白菜的葉子。
那葉子蔫黃卷曲,病懨懨地耷拉著。
“又蔫巴了?”陳興平也蹲下身,湊近了看。
這已經是移栽過來的第三批苗了,前兩批都沒扛過這酷寒,根爛在了土里。
“可不是嘛!”
鄧通的聲音悶悶的,泄氣地用指頭戳了戳凍得梆硬的土埂,“白天日頭好的時候棚里還能有點暖和氣,可這夜里頭…火盆子都不敢斷,就怕一熄火,這點苗全得交代!”
他指著角落里幾個燒得發黑的破瓦盆,里面殘余的木炭泛著暗紅的光。
油紙棚頂蒙著一層厚厚的白霜,只在正午陽光直射時才會化開幾道濕痕,很快又在傍晚重新凝結。
陳其正貓著腰,用葫蘆瓢從一個木桶里舀水,水面上浮著薄冰,他得小心地敲開冰面。水澆下去,滲得極慢。
“水也凍得厲害,挑回來沒多會兒就起冰碴,澆下去根也難喝到。”
陳興平沒說話,伸手探了探菜苗根部的土,冰涼刺骨。
他抬頭看了看繃得緊緊的油紙頂棚,又看了看幾個鄧通幾人凍得發青的臉和皴裂的手。
哎,沒有塑料布,帳篷的保溫效果還是太差了啊。
可是現在的環境就是這麼艱苦。
如果大家伙就這麼放棄的話,那日子就會更苦了。
“都打起精神!”陳興平站起身,和幾人說道。
“根沒爛透的,就有指望!火盆夜里輪班看著,不能斷。陳其,水缸挪棚里來,裹上草簾子。鄧通,明天帶人再去林子里摟松針毛,鋪厚點,根底下得保著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孱弱的綠色,“年三十,咱這棚里,得見著新綠!”
這“新綠”二字,像顆火星子,落在幾個心頭。
鄧通搓了把臉,猛地站起來︰“成!興平哥,听你的!摟松針毛去,摟它個幾大車!”
最近棚里一直不能沒人。
好在村里人都想吃上這口綠葉。
所以大家都挺勤快的。
離過年還有一個月,村里卻已經熱鬧起來。男人們則扛著新劈的柴火堆在屋檐下,紅紙剪的窗花貼上了木格窗,映著雪光,格外喜慶。
陳興平看著村里裝點的紅色窗花,忍不住感嘆,還是這個時候更有年味啊。
越到現代,年味越淡。
現在就不一樣了。
過年,就得過一個月。
一切都得按照老祖宗的習俗來!
陳興平蹲在院子里,用砂紙打磨著一塊木料,準備給家里做張新桌子。
林允棠裹著厚厚的棉襖,從屋里探出頭來,臉頰被灶火烘得紅撲撲的︰“興平,進屋暖暖手,我剛蒸了紅糖饅頭!”
他笑著應了一聲,正要起身,忽听村口傳來一陣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這年頭,能開進村的車可不多見。不一會兒,錢向東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興平哥!服裝廠的廠長來了,說是找嫂子!”
林允棠一愣,手里的鍋鏟差點掉地上。
陳興平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拉著她往村口走︰“走,去看看。”
廠長周麗華穿著筆挺的毛呢大衣,見林允棠過來,立刻笑著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林同志,你的設計圖廠里已經投產了,這是第一筆設計費,兩百塊!”
“兩……兩百?”林允棠接過信封,手指微微發抖。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小嘴張得圓圓的,半天合不攏。
周圍的村民也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允棠這是出息了啊!”
“兩百塊!夠買多少斤肉啊!”
“天啊,林允棠說給服裝廠畫圖掙錢,居然是真的!”
陳興平看著她亮晶晶的眼楮,心里也跟著高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發頂︰“回頭給你扯塊新布,做身過年衣裳。”
“嗯,以後家里的衣服,我自己做!這樣準備合身!”
林允棠現在是越來越喜歡做衣服了。
要不是陳興平攔著,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待在縫紉機面前。
周麗華給了錢之後,就急匆匆的走了,臨走的時候,她還不忘讓林允棠以後也要接著設計,如果設計得好的話,照樣有錢!
林允棠樂呵呵答應了下來。
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也能掙錢!
拿著錢回家。
林允棠一路上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陳興平打算今晚上炖鍋紅燒肉好好慶祝一下。
這是媳婦兒第一次掙錢,意義非凡!
正琢磨著,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陳興平同志在家嗎?”
來人嗓門洪亮,陳興平一抬頭,是趙亞平。
他身後還跟著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眉眼威嚴,身後停著輛軍綠色吉普車,引得村里人遠遠圍著看。
“趙廠長?”陳興平忙迎上去。
趙亞平哈哈一笑,側身介紹︰“這位是工業部徐部長!專門來請你的!”
“請我?”陳興平一臉疑惑。
自己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啊,居然還讓工業部部長親自來請。
這可是個大官啊!
徐部長上前一步,握住陳興平的手︰“陳同志,馬上就要到軍工展了,這事你也知道,這次軍工展關系重大,甦聯專家撤走後,咱們自主研發的裝備絕不能出岔子!你是機械廠外聘的技術骨干,徐部長點名要你去壓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