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省甘市，下午三點。
朗安站在一棟寫字樓的大堂里，手機貼在耳邊。
電話那頭是武洋的聲音︰“秦總去香江了，談一個地產項目，估計要四五天才回來。”
“知道了。”朗安掛斷電話，走出大樓。
甘市的天氣比江城暖和一些，街道兩旁的梧桐樹還保留著些許綠意。
朗安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翻到一個號碼，猶豫片刻後撥了出去。
“喂？”女人的聲音有些意外。
“是我。”朗安說，“有時間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在甘市？”
“嗯。”
“人工湖西岸的咖啡廳，一個小時後。”
朗安打車去了人工湖。
這是甘市近幾年新建的景區，佔地很大，湖邊修了木棧道和綠化帶。
工作日的下午，游人不多，只有些老人在遛彎，還有幾對情侶在拍照。
咖啡廳在湖邊一個安靜的角落。
朗安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杯美式。
四十分鐘後，一個戴著黑色墨鏡和鴨舌帽的女人推門進來。
即使包裹嚴實，劉蘊的身材和氣質還是很容易認出來。
她環顧四周，確認沒有熟人後，走到朗安對面坐下。
“還是老樣子？”朗安問。
“拿鐵，少糖。”劉蘊摘下墨鏡，露出那張精致的臉。
幾個月不見，她瘦了一些，眼角多了點細紋。
服務員送來咖啡。
兩人都沒急著說話，各自端著杯子看向窗外。
湖面波光粼粼，遠處有幾只野鴨在游弋。
“最近怎麼樣？”朗安先開口。
“還能怎麼樣。”劉蘊輕笑一聲，“演戲，跑通告，應酬。剛接了部新戲，古裝武俠，女一號。”
“恭喜。”
“有什麼好恭喜的。”劉蘊喝了口咖啡，“不過是另一個角色而已。演得久了，有時候都分不清哪個是真實的自己。”
朗安沒接話。
“外面天氣不錯，要不要走走？”劉蘊提議。
喝完咖啡，兩人起身結賬，沿著湖邊的木棧道慢慢走。
劉蘊重新戴上墨鏡和帽子，像個普通的路人。
“你像個俠客。”走了一會兒，劉蘊突然說。
朗安愣了一下︰“什麼？”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看武俠小說。”劉蘊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金庸、古龍、梁羽生，都看過。你讓我想起古龍書里的那些人物。”
“為什麼這麼說？”
劉蘊想了想︰“你發現沒有，金庸的俠客都喜歡用劍，郭靖的鐵劍，楊過的玄鐵重劍，令狐沖的獨孤九劍。但古龍的人物更愛用刀，傅紅雪的刀，丁鵬的圓月彎刀。”
“這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劉蘊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朗安，“劍是君子的武器，講究的是風度和規矩。刀不一樣，刀是殺人的工具，簡單直接，一刀斃命。就像……”
她頓了頓︰“就像你們這些人。”
朗安苦笑︰“我可不是什麼俠客。”
“我知道。”劉蘊繼續往前走，“其實我更喜歡古龍。他筆下的人物有種特別的氣質，冷漠、孤獨，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你不知道楚留香從哪里來，不知道陸小鳳的過去。他們就那樣突然出現，做完自己的事，然後消失。”
“金庸不是這樣？”
“金庸的人物太像普通人了。”劉蘊踢了踢路邊的一顆石子，“他們有家人，有朋友，有初戀，有各種各樣的牽絆。你能想象他們的童年是什麼樣，第一次動心是什麼感覺。他們離我們很近，近到讓人覺得自己也能成為大俠。”
朗安听著，沒有說話。
“但古龍的人物不會。”劉蘊的聲音變輕了些，“他們永遠站在遠處，用一種淡漠的眼神看著這個世界。沒有人真正了解他們，就像……”
她停下來，轉頭看著朗安︰“就像我不了解你一樣。”
朗安避開她的目光︰“每個人都有秘密。”
“是啊。”劉蘊自嘲地笑笑，“包括我自己。”
兩人繼續走著，腳下的木板發出輕微的響聲。
湖邊有人在放風箏，一個小孩追著風箏跑，笑聲傳得很遠。
“秦俊最近都沒找我。”過了很久，劉蘊突然說。
朗安的腳步微微一頓。
“有兩個多月了吧。”劉蘊看著遠處，“以前就算再忙，一個月總會見一兩次。現在電話都很少打。”
“可能是忙。”
“不是忙。”劉蘊搖頭，“我覺得他知道了。”
朗安沉默。
“奇怪的是，如果他真的知道我們的事，按他的性格，應該會立刻跟我斷了關系。”劉蘊皺著眉，“可是沒有。該給我的資源還在給，該安排的戲還在安排。只是不再見面，不再……親密。”
“也許他在等什麼。”
“等什麼？”劉蘊轉頭看他，“等你？還是等我？”
朗安沒有回答。
風從湖面吹來，帶著水汽和青草的味道。
“其實我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劉蘊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這種關系，本來就見不得光。”
“對不起。”朗安說。
“道什麼歉。”劉蘊笑了，但笑容有些勉強，“成年人的游戲而已，各取所需。我得到了想要的資源和機會，你……你得到了什麼？”
朗安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算了，當我沒問。”劉蘊擺擺手，“有些事情說破了就沒意思了。”
他們走到一條長椅前，劉蘊坐下來，朗安也跟著坐下。
夕陽西斜，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知道嗎，演員這個職業很奇怪。”劉蘊靠在椅背上，“我們要在鏡頭前表現各種情緒，愛恨情仇，生離死別。演得多了，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她頓了頓︰“就像我們之間，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是演戲。可是後來……”
朗安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
“後來發現，有些東西是演不出來的。”劉蘊的聲音很輕，“至少對我來說是真的。”
“劉蘊……”
“讓我說完。”劉蘊打斷他，“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也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們這些人啊，永遠把大哥交代的事放在第一位。感情對你們來說，可能只是完成任務的工具。”
朗安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其實挺好的。”劉蘊站起身，重新戴好墨鏡，“至少我體驗過了。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那種期待見面的心情，那種……算是愛情吧。”
朗安也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以後，我們還是別見面了。”
劉蘊的身體微微一震，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對你好，對我也好。”
“是啊，理智的選擇。”劉蘊轉過身，背對著他，“你們這種人，是不是都這樣？或者說你們男人？”
朗安看著她的背影，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知道嗎，如果這是部電影，這時候你應該從背後抱住我，說一些煽情的話。”劉蘊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惜這不是電影，我們也不是男女主角。”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戴好帽子︰“走了。下部戲要進組了，導演要求很嚴，我得好好準備。”
說完，她大步往前走，沒有回頭。
朗安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人群中。
夕陽把湖面染成金色，幾只歸巢的鳥從頭頂飛過。
他在長椅上又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
手機震了幾下，是武洋發來的消息，說秦俊可能會提前回來。
朗安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劉蘊消失的方向，轉身離開。
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
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有時候，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夜幕降臨，甘市的霓虹燈開始亮起。
朗安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像劉蘊說的那樣，像個沒有過去的俠客，永遠在路上，永遠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