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春,南陽大營。
周小花在帳柱上刻下第三百六十五道刻痕時,刀尖劃破了拇指。血珠順著木紋滲入那些密密麻麻的刻痕里,像一串干涸的眼淚。一年了,整整一年。
帳外傳來士兵的哄笑和馬蹄聲。她下意識摸向腰間,那里藏著李長風給她的燧發短銃,槍柄上的鯊魚皮已被摩挲得發亮。
"周姑娘,劉將軍請您過去試嫁衣。"帳外老嬤嬤的聲音帶著憐憫。
周小花咬住下唇不說話。自從三個月前劉宗敏喪妻,這個農民軍悍將就像餓狼盯上鮮肉般盯著她。父親周德福為這事跟劉宗敏打過一架,被罰去喂馬;弟弟周小栓想帶她逃跑,被抽了二十鞭子。
"姑娘別倔了..."老嬤嬤掀開帳簾,"闖王都默許了,明日就..."
"滾出去!"周小花突然拔出短銃。老嬤嬤嚇得跌坐在地,連滾帶爬跑了。
銃口還在冒煙,帳內彌漫著火藥味。周小花顫抖著放下武器,從枕下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李長風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只有八個字︰"一年為期,必來相娶。"
紙邊已經起毛,不知被她撫摸過多少次。起初每天清晨,她都會跑到營外土坡上眺望山東方向;後來變成三天一次、五天一次...直到上月看見劉宗敏派人從城里搶來的大紅嫁衣,她才徹底死心。
"騙子..."周小花把信紙揉成一團又小心展平。窗外日頭西斜,最後一絲希望隨著陽光消逝。第三百六十五天了,那個人不會來了。
她緩緩將燧發槍抵上下巴。與其被劉宗敏糟蹋,不如...
"砰!"
帳外突然傳來一聲銃響,緊接著是雜沓的馬蹄聲和吶喊︰"郝搖旗!是郝搖旗的人馬!"
周小花觸電般放下槍。鑽天鷂子郝搖旗是河南有名的義軍首領,但從未與李自成合作過。她剛掀開帳簾,就被外面景象驚呆——數百騎兵旋風般沖入大營,為首者青面獠牙,活像廟里的夜叉鬼。
"劉宗敏呢?"那"夜叉"聲如洪鐘,"老子來投闖王,先拿個投名狀!"
營區頓時大亂。周小花看見父親抄起鍘刀往中軍帳跑,弟弟拎著弓箭逆人流而來。她正要呼喊,突然對上那"夜叉"投來的目光——青面皮下,是一雙深海般的眼楮。
周小花雙腿一軟,扶住帳柱才沒跪下。那種眼神她太熟悉了,在威海衛的礁石後,在趙家莊的血火中...李長風!
"夜叉"策馬從她面前掠過,隨手拋下個包袱。布包散開,滾出個須發戟張的首級——正是郝搖旗本人!周小花瞬間明白︰李長風殺了郝搖旗,易容冒充他來救人!
"劉宗敏在此!"
一聲暴喝如雷炸響。劉宗敏赤裸上身沖出,九環大刀寒光凜凜。
"郝搖旗!你殺我斥候,闖我大營,真當劉某的刀不利?"
"夜叉"哈哈大笑,突然摘下面具——人皮面具下是張蠟黃病容的臉︰"久聞劉將軍威名,特來討教!贏了,要你一個人;輸了,我這幾百弟兄歸你!"
劉宗敏眯起眼楮︰"你要誰?"
"她!夜叉"馬鞭直指周小花。
營區霎時鴉雀無聲。周小花感覺全身血液都沖到了頭頂,耳邊嗡嗡作響。她看見父親瞪圓的眼楮,弟弟張大的嘴,還有劉宗敏逐漸扭曲的臉。
"原來是為這小娘皮!"劉宗敏獰笑,"贏了我,她就是你的!"
刀光如匹練劈下。"夜叉"卻不躲不閃,從馬鞍上解下柄陌刀迎擊。兩刃相撞,火花四濺。周小花指甲掐進掌心,她認出那是李長風的招式——三年前在威海衛,她見過他用同樣姿勢劈開浪頭。
三十回合過去,劉宗敏氣喘如牛。"夜叉"卻越戰越勇,突然變招挑飛九環大刀,陌刀尖抵住劉宗敏咽喉︰
"你輸了。"
"且慢!"李自成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郝首領好武藝,不如入帳一敘?"
"夜叉"收刀入鞘︰"好!"
李周小花再也忍不住,沖過去看向他。經過"夜叉"身邊時,她听見極輕的一句︰"數到三百六十五,我沒食言。"
帳內燭火通明。李自成親自斟酒︰"郝首領此番..."
"不必裝了,闖王。夜叉"突然扯下臉上最後一張面具,"你早認出我不是郝搖旗。"
燭光下,寧遠侯李長風的面容清晰浮現。帳內一片抽氣聲,劉宗敏的酒碗" 當"落地。
"李...李侯爺?"李自成強作鎮定,"你這是..."
"來提親。"李長風解下腰間玉佩放在案上,"聘禮是郝搖旗的五千人馬,都在三十里外候著。"
周德福突然跪下︰"侯爺!小花她..."
"我知道。"李長風看向帳外,"她自己選。"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呆立帳口的周小花。她看著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三百六十五天的等待、絕望、憤怒一齊涌上心頭。指尖觸到懷中的信紙,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那些刻在帳柱上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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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小花!"劉宗敏突然暴起,"你別忘了是誰救你一家人出火海的!"
"是我。"李長風冷聲道,"趙家七十二口,我殺的;賣身契,我燒的。"他轉向周小花,"但今日你若搖頭,我轉身就走。"
周小花渾身發抖。她想起劉宗敏殺妻那晚的血腥味,想起父親被按在地上時屈辱的眼神,想起自己抵在下巴的槍管...突然,她沖過去抓起案上酒壺,將烈酒潑在李長風臉上。
"騙子!"她哭喊著撕扯他的衣領,"三百六十五天!你知道我怎麼過的嗎?"
酒水沖掉李長風臉上最後一點偽裝。他紋絲不動地任她捶打,直到周小花精疲力竭地癱軟下來,才輕聲道︰"從登州到南陽,我殺了十一路截殺的官軍和土匪,易容七次,就為趕在今天到。"
他拉起衣袖,露出手腕上新鮮的刀痕︰"每天一道,和你一樣。"
周小花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里嚎啕大哭。李長風當眾打橫抱起她,走向帳外︰"明日午時,我帶聘禮來。"
"且慢!"李自成拍案而起,"侯爺當我大營是什麼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帳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踏步聲。透過簾縫,可見數百"義軍"已列成戰陣,火銃上膛——分明是寧遠侯的精銳偽裝!
"闖王,"李長風頭也不回,"你我合作尚久,別為個女人傷了和氣。"
夜風拂過營區。周小花被抱上馬背,緊貼著李長風的胸膛。他的心跳平穩有力,與她的急促呼吸形成鮮明對比。
"你...你真的每天刻一道?"她小聲問。
李長風輕笑一聲,突然扯開衣領——鎖骨下方密密麻麻全是刀痕,最新一道還滲著血︰"三百六十五,不多不少。"
月光下,周小花看見他手腕上的傷痕整整齊齊,不多不少,正好三百六十五道。她忽然覺得,這一年的等待都值得了。
遠處山崗上,寧遠侯的黑色大 在夜風中緩緩展開。真正的聘禮,才剛剛開始運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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