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三月,河南陝州郊外。
李氏貓著腰在麥田間穿行,耳邊盡是箭矢破空的尖嘯聲。遠處,農民軍的喊殺聲與官軍的戰鼓聲混雜在一起,震得她胸口發悶。她死死攥著懷中的青銅令牌,那是她活命的唯一指望。
一支流箭"嗖"地釘在身旁的泥土里,李氏嚇得跌坐在地。三天前,她趁護送小隊遭遇官軍巡邏時逃了出來,一路向東南方向尋找李自成的部隊。今晨遠遠看見"闖"字大旗,卻被突如其來的戰斗截斷了去路。
"寧遠侯保佑..."李氏哆嗦著嘴唇祈禱,這是她在徐家莊學來的習慣。她鼓起勇氣,繼續向戰場邊緣爬去。
突然,前方傳來馬蹄聲。李氏慌忙躲進一道田壟下,只見十余騎官軍飛馳而過,為首將領手持長槍,槍尖上還挑著顆血淋淋的人頭。
待馬蹄聲遠去,李氏剛要起身,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別出聲!"一個沙啞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李氏渾身僵直,這聲音熟悉得令她心顫。她緩緩轉頭,對上一張胡子拉碴、滿是血污的臉。那雙眼楮——那雙日夜思念的眼楮——
"德...德福?"李氏的聲音細如蚊蚋。
周德福如遭雷擊,松開手後退半步,仿佛見了鬼似的盯著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婦人。半年多來,他無數次夢見妻子,卻從未想過會在兩軍廝殺的戰場上重逢。
"真是...你?"周德福聲音發抖,粗糙的手指撫上李氏的臉頰,抹去上面的塵土。
李氏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把抱住丈夫︰"是我!是我啊!"
周德福緊緊摟住妻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松開手︰"你怎麼會在這里?小栓說你往官軍方向——"
"我是來找李闖王的!"李氏急忙從懷中掏出青銅令牌,"寧遠侯派我來的!有重要軍情!"
周德福盯著令牌上精致的海浪紋,一時反應不過來。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他猛然回神︰"快走!這里太危險!"
他拉起李氏,貓著腰向農民軍後方跑去。剛跑出百余步,一隊潰散的官軍迎面沖來!
"趴下!"周德福將妻子按倒在溝渠里,自己抽出腰間短刀。
官軍潰兵根本沒注意他們,只顧逃命。最後一個經過的官軍卻突然停下,狐疑地看向溝渠︰"什麼人!"
周德福一躍而起,短刀刺入對方腹部。那官軍慘叫一聲,手中長矛脫手。周德福拔出刀還要再刺,卻被李氏拉住︰"別糾纏,快走!"
夫妻二人趁機逃離,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農民軍後方營地。守衛認出周德福,放他們進去。
"小栓呢?"李氏急切地張望。
"在童子軍營,很安全。"周德福喘著粗氣,"你先在這等著,我去報告闖王!"
"我跟你一起去!"李氏抓住他的手臂,"寧遠侯的口信必須親自傳達!"
周德福猶豫片刻,點點頭。他找了件號衣給妻子換上,帶著她向中軍大帳疾步走去。
大帳外戒備森嚴,田見秀持刀而立,見周德福帶個陌生婦人過來,立刻攔住︰"老周,闖王正在議事——"
"我妻子帶來了寧遠侯李長風的口信!"周德福急道。
田見秀一愣,仔細打量李氏︰"寧遠侯?"
李氏舉起青銅令牌︰"這是信物,侯爺要我與闖王面談。"
田見秀將信將疑,進帳稟報。片刻後,他匆匆出來︰"闖王召見!"
大帳內,李自成正在與幾位將領研究地圖。見周德福夫婦進來,他抬頭一笑︰"德福,听說你找到妻子了?可喜可賀!"
周德福拉著妻子跪下︰"多謝闖王掛念。內人帶來了寧遠侯的消息。"
李自成目光一凝,揮手讓其他將領退下,只留下田見秀︰"寧遠侯?割據山東的那個李長風?"
李氏恭敬地呈上令牌︰"侯爺願資助闖王兵械糧草,並提供山東作為依托。"
李自成接過令牌,在手中掂了掂︰"他有什麼條件?"
"沒有明言。"李氏謹慎地回答,"只說願見大明覆滅。"
李自成與田見秀交換了個眼神,突然哈哈大笑︰"好個寧遠侯!這是要借我的手推翻朝廷,他好坐收漁利啊!"
帳內氣氛一時緊張起來。李氏心跳如鼓,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時,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親兵沖進來︰
"報!官軍潰退,楊嗣昌率殘部向洛陽逃竄!"
李自成拍案而起︰"追!絕不能讓他逃回洛陽!"他轉向周德福,"帶你妻子去安頓,明日隨軍行動。至于寧遠侯的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令牌,"等我見了他的使者再說。"
當夜,農民軍營地篝火通明,慶祝擊敗楊嗣昌。周德福的帳篷里,一家三口終于團聚。小栓抱著母親哭成了淚人,李氏也泣不成聲,不停地撫摸兒子瘦削的臉龐。
"娘,我以為你死了..."小栓抽噎著說。
"娘這不是好好的。"李氏抹去眼淚,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看,娘還留著你的胎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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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福蹲在火堆旁煮粥,時不時偷瞄妻子。半年多不見,李氏憔悴了許多,但眼神卻比從前更加堅毅。他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從清軍營地死里逃生,又怎麼和那個神秘的寧遠侯扯上關系。
"那個李長風..."周德福忍不住問,"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李氏壓低聲音,將徐家莊的經歷一一道來。當她描述那個巨大的地下倉庫和南洋鎧甲時,周德福的眼楮瞪得溜圓。
"這麼多兵器!若都給咱們..."周德福咽了口唾沫。
"侯爺說只給刀槍,不給火器。"李氏搖頭,"他說火器都在南洋,運不過來。"
周德福皺起眉頭。他在清軍營地見過火銃的威力,若義軍能有那樣的裝備...
"爹,我見過清兵操練火器。"小栓突然插話,"他們排成三排,第一排射擊,第二排準備,第三排裝藥,輪著來。"
周德福驚訝地看著兒子︰"你怎懂這些?"
"在清軍營地時,我常偷看他們操練。"小栓眼中閃著光,"他們的騎兵也有講究,沖鋒時呈楔形陣..."
李氏心疼地摟住兒子︰"這麼小的孩子,竟要記這些..."
"有用!"周德福突然拍腿,"明日我就告訴闖王!"
正說著,帳外傳來田見秀的聲音︰"老周!闖王召你妻子即刻過去!"
......
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李自成端坐主位,身旁站著個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李氏一進帳就認出了那三縷長須——
"徐老爺!"
徐銘微微一笑︰"李娘子別來無恙。"
李自成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徐先生說是奉寧遠侯之命而來,還說你是我軍中周德福的妻子。我原不信這等巧合,沒想到竟是真的。"
徐銘拱手道︰"侯爺神機妙算,早知李娘子必能與家人團聚。"
"廢話少說。"李自成直截了當,"寧遠侯能給我多少支援?"
"第一批可提供腰刀兩千把,長槍五千桿,糧食十萬石。"徐銘早有準備,"後續視情況再增。"
"火器呢?"
"這個..."徐銘面露難色,"侯爺的火器都在南洋,一時難以調運。"
李自成眯起眼楮︰"是嗎?那為何我在山東的探子說,寧遠軍人人配有火銃?"
帳內氣氛驟然緊張。徐銘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闖王明鑒,那些是守軍必備。侯爺說了,若闖王需要,待拿下幾處重鎮後,自當提供。"
李自成冷笑一聲,突然轉向李氏︰"你怎麼看?"
李氏嚇了一跳︰"民婦...民婦不懂這些..."
"你與寧遠侯相處多日,覺得他為人如何?"
李氏緊張地攥緊衣角︰"侯爺...侯爺深謀遠慮,言出必踐..."
李自成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好!徐先生,回去告訴寧遠侯,我李自成領他這個情!待我拿下洛陽,便派人去山東取第一批軍械!"
徐銘深深一揖︰"侯爺還有一言相贈︰"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李自成眼中精光一閃︰"這是要我學朱元璋啊!寧遠侯果然志不在小。"他起身送客,"德福,送你妻子回去休息。徐先生遠道而來,今晚我們好好聊聊!"
離開大帳,李氏長舒一口氣。周德福迫不及待地問︰"闖王這是答應了?"
李氏點點頭,又搖搖頭︰"答應是答應了,但我總覺得...闖王和侯爺,各懷心思..."
周德福撓撓頭︰"這些大人物的彎彎繞,咱們小老百姓哪懂?只要能打勝仗,讓你和小栓過上好日子就行。"
回到帳篷,小栓已經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半塊雜糧餅。李氏輕輕抽出餅子,替兒子蓋好破舊的毯子。
"明天就要向洛陽進發了。"周德福低聲說,"闖王讓我負責後勤車隊,你和孩子跟著走,安全些。"
李氏望著跳動的篝火,突然問︰"德福,你說這天下,最後會是誰的?"
周德福愣住了。他從未想過這麼大的問題。
"管他是誰的..."他最終嘟囔著躺下,"只要能給咱老百姓一口飯吃..."
帳外,農民軍的篝火連綿數里,照亮了半個夜空。更遠處,洛陽城頭的燈火如同微弱的螢火,在歷史的長夜中忽明忽暗。
而在千里之外的山東登州,寧遠侯李長風正站在海邊燈塔上,遠眺漆黑的海面。他手中把玩著一把精致的燧發手槍,金屬部件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侯爺,徐銘已見到李自成。"身後侍衛報告。
李長風嘴角微揚︰"好戲,這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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