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天已啟明,鞍上皮革混著露水的咸澀鑽進鼻尖。
秦姝再次回頭查看,只見綺娜散落的棕絲。
先說好的相送十里,卻已是又一個十里。
秦姝從高澄手里輕輕帶過韁繩“吁——”,身後十余騎齊刷刷頓住。
“子惠哥哥,再往前只怕要到柔然巡防地界了......再說,公主也快醒了......”
高澄的披風下擺沾滿露水,拇指在秦姝手背摩挲著圈,不肯松手,也不肯下馬。
“阿姝,何必催我?”
遠處窪地處晨霧裊裊,如幻如夢,半邊天際的橙霞,印著遠方氈帳炊煙騰蔓,
“你看這日頭......”
語落側頭輕輕埋入秦姝後勁,唇捏著肌膚游走,一陣酥麻襲得秦姝似瘓,高澄傾首之際,兩人唇齒相纏。
一旁侍衛忙別著頭調轉馬聲,趙北秋還沒見過這場面,呆得愣神細憔,未曾留意斛律光已帶過他的馬韁,馬兒調頭之際,人差點傾倒。
四野俱靜,只聞得見馬匹低鳴中,混著兩人難述的離別愁腸......
原野霧散,秦姝身影漸遠,高澄再追出了幾步,終還是勒停了馬,令道一聲︰“思孝,跟著好生保護......”
綺娜睫羽輕顫,幽幽轉醒,入目盡是碧草茵茵,方驚覺自己正橫臥馬背,猛一掙動竟直墜而下。
秦姝見人已醒,急挽韁繩,傾身下了馬,卻見綺娜驟然暴起,拳風挾著草屑直撲面門︰“為何將我擊暈!”聲若裂帛。
奈何卻是連番撲空,才驚覺這中原女子竟有武藝。
趙北秋慌忙橫插到中間,鮮卑語說得支離破碎︰“阿姐......救了你......你怎的......以怨......報......”
話音未落,綺娜目眥欲裂︰“救我?卻不讓我救族人?”掌心攥得草汁淋灕,在她看來,一切都該遂她的意。
此時悔意纏心,“都說你們這些中原人九曲回腸,誰知道盤算些什麼,我竟還信了!”
秦姝听得雖不明白,但卻看得出綺娜的不信任,但她也不在意,對著趙北秋說道︰“問她,到底是要往南,還是往北?”
示意著他翻譯。
“阿姐,你真當我柔然通?我會的又不多,剛她那番話,我都沒听明白!”
“南北你會不會說?”秦姝倒也不著急,自尋了片干爽草甸盤膝坐下。
南邊虛點三下,“去南邊?”,北面亂揮兩回,“北?”
綺娜氣極反笑,中原女子不通柔然語,這小孩竟也是個半吊子。
忽地縱身掠上馬背,撥轉馬頭向南疾馳而去。
秦姝翻身上鞍,玉驄馬昂首長嘶。不消半刻就橫截到綺娜面前。
“你回去也救不了你的族人,不如北歸!”秦姝揚鞭指北。
綺娜雖辨不得漢話,卻記得那日受制情景,忽地掣出金鞭梢空抽來。不料秦姝直接雲手纏鞭,腕底暗勁吞吐,硬生生將她給拽離鞍韉。
這一摔,綺娜撲得一臉草屑子,身子疼得都難以直撐,倒比不過心底那絕望,索性伏地慟哭,鬢發亂如蓬草。
秦姝攥著奪來的馬鞭,只覺掌心發燙。女孩的哭聲裹著北風鑽進耳蝸,竟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想來確實不該對一個女孩子,這般動粗……
隨即跳下馬,“對,對不起!有沒有摔疼?”將手觸到少女單薄肩頸上表示道歉。
綺娜銀鈴鐺纏進發辮的碎響里,淚珠滾過顴骨曬痕。
中原女子三番五次折她傲骨,狼群前長大的草原公主,是越想越委屈,越哭越難受
忽見一月白絲帕遞到面前,帕角青金線繡著一雙角歪斜的牛頭,雖勉強看得出,竟繡成四不像的怪物。
綺娜不禁哭夾笑,笑摻著淚,最終破涕而笑。
“你們中原人...”她抓過帕子擲向秦姝,破音道,“連牛都能繡成獬豸!”
秦姝怔怔接住飄落的絲帕,那歪斜的牛頭針腳刺得她眼底生疼。使慣了刀劍的手,到底不是拈針引線的料。
綺娜望著南天咬了咬唇,自知無法截留住東魏使者,終究策馬向北。
草原兒女再是不甘心,也擰不過漠北吹了千年的朔風。
婁昭君伏在檀木繡架前,銀針正引著金線攀上玄色衣襟。
只覺後頸酸脹,闔目養神間,一雙手已搭上肩頭,開始為她揉捏放松。
“昌儀,再添三分力道...”話音未落,耳畔響起玉帶叩擊聲
“母親,是子惠呢!”高澄指尖動作未停,眼風掠過侍立一旁的李昌儀。
婁昭君猛抬頭,“子惠?”眼底驚喜如春溪破冰,“怎的突然回來了?”
高澄指腹力道忽重,恰揉開一處筋結“想母親了,便回來瞧瞧。”
婁昭君笑啐︰“油嘴!”,嘴上責著,唇角卻掩不住笑意,“放著中書省政務不理,倒學起推拿手藝?”
高澄眸色漸沉,“有子進在......子惠倒是可以得閑”
話未說完,婁昭君已拉下他的手,面色微凝,“嫡長子當如庭前柏,豈能只作壁上觀?”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說到此處,似反應過來,再問了一句,“往常也不見你回來得這般勤快,莫不是...又為阿姝來的?”
高澄默然。
婁昭君只當他尚不知秦姝下落,心下躊躇該如何開口。那日宇文護劫人的消息,至今如鯁在喉。
“母親,我此番真是為您而來。”高澄順勢端坐到婁昭君正面。
“為我?”婁昭君失笑,“我這老婆子能吃能睡,無病無災的,誰信你是專程回來看我?”
高澄忽然握住她執剪的手,冰涼的銀剪貼上掌心“母親,杜弼出使柔然,已經回來了......”
婁昭君凝著他眉間的陰翳,“怎麼?你想悔婚?”
“這婚事...”高澄指節叩著案幾,青瓷盞里的茶湯蕩開漣漪,“只怕悔婚二字,已輪不到子惠來說。”
婁昭君蹙眉,越發疑惑︰“這孩子,以往都是快人快語,怎的今日這般吞吐?”
高澄凝視著茶湯里浮沉的葉芽,喉結滾動︰“阿那 那蠕人,算精了輩分,他是要父親迎娶公主,才肯和親......”
婁昭君手中銀剪一頓,金線簌簌落地,原以為是杜弼說親不成,未料竟是這般局面。
“這大丞相府的後院,鶯鶯燕燕還少麼?”她強自鎮定,拾起銀剪,“你當母親是那等善妒之人?”
高澄曲指成拳,指節泛白,沉聲悶出︰“不止于此......那蠕蠕公主若真嫁過來,便是作......作正妻.....”
“子惠既尋到母親跟前,想必心中已有計較。只是這樁婚事,結如飲鴆,不結似履冰,進退皆是兩難?”
高澄一怔,低垂下頭,婁昭君已是放下手中銀剪,舉起手中衣衫,細細端詳。
喜歡南北朝妖顏權臣高澄書請大家收藏︰()南北朝妖顏權臣高澄書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