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與血的棋局》
烏拉爾山脈的暴風雪在這年深冬達到頂點,鵝毛大的雪片砸在哥薩克木質哨塔上,將了望孔封成琥珀色的冰窟。
多爾袞的鎏金狼頭 旗是在黎明前插上去的,旗桿底端還帶著羅剎哨兵的凍僵血漬,十七歲的瓖黃旗巴圖魯鄂爾泰用馬刀劈開最後一道木門時,哈氣在護目鏡上結成冰花,只見十二具哥薩克尸體呈環形倒在火塘邊,他們的火繩槍都指向北方 —— 那里是多爾袞的中軍大帳。
“大汗,這幫紅毛鬼臨死還想給沙皇報信。” 鄂爾泰踢開腳邊凍硬的信鴿尸體,羽毛上的墨字尚未凍透,“他們管咱們叫‘草原鐵魔’。”
貂皮大氅下的多爾袞發出低笑,手指摩挲著燧發槍柄上的緬甸紅寶石。
這柄倫敦造的火器是三年前從福建海商手里截獲的,扳機處還刻著東印度公司的縮寫,但現在槍柄內側刻著滿文的 “滅虜” 二字。
他用馬鞭挑起最後一個尚有氣息的哥薩克俘虜,鐵制鞭鞘刮過對方胡須時帶下幾縷凍僵的毛發︰“告訴你們沙皇,從葉尼塞河到里海的草原,都是我建州女真的牧場。等什麼時候哈薩克的雪化了 ——” 他突然貼近俘虜青紫色的耳垂,“本汗的馬糞會把莫斯科的石板路燙出坑來。”
地動般的轟鳴聲從西南方向傳來,三十輛瓖鐵木輪車正在碾碎結凍的伏爾加河支流。
每輛車由八匹三河馬拉動,車輪邊緣嵌著從波斯商人那里換來的精鋼釘,在冰面上犁出火星。
車廂里的英國線膛炮裹著犛牛皮,炮身上的東印度公司徽章已被酸液蝕去,取而代之的是狼首吞日的圖騰 —— 這是多爾袞特意讓漢人工匠設計的,他要讓歐洲人知道,來自東方的游牧者不僅會彎弓射雕,更懂得駕馭他們的鋼鐵文明。
“大汗!” 瓖藍旗斥候的黑馬沖進營地,馬蹄鐵在冰面上打滑,“明國密探在阿拉木圖得手了!他們連羅剎人的意大利技師都一起帶來了!”
多爾袞的瞳孔驟然收縮。
三個月前,他在庫倫遇見的那個戴著西洋眼鏡的明國商人,曾信誓旦旦說能截獲這批從鹿特丹運往莫斯科的軍火。
當時他以為這是李奇的緩兵之計,沒想到廣州的新政權真的讓葡萄牙人當了一回 “運輸大隊長”。
他突然抽出燧發槍,對著天空連開三槍,槍口的硝煙在雪地上畫出猩紅的軌跡︰“傳令下去,讓墨爾根代青帶著重裝甲兵連夜出發,天亮前必須拿下葉卡捷琳堡。告訴那些意大利人,只要教會咱們鑄造開花彈,本汗賞他們每人十個喀山美女。”
當北方的狼旗在冰雪中獵獵作響時,珠江口的蒸汽輪船正噴吐著白色煙柱。
廣州大元帥府的議事廳里,十八盞荷蘭進口的煤氣燈將穹頂的蟠龍藻井照得雪亮,三百名議員胸前的琺瑯徽章在燈光下泛著微光 —— 綠色代表立憲派,紅色代表保皇黨,而金色的主席團席位上,李奇手中的黃銅振堂木即將落下。
“肅靜!” 總理大臣張漢的聲音在穹頂回蕩,他胸前的綠水書院徽章邊緣已磨得發亮,那是跟著李奇從綠水山寨起事一路打到印度尼羅河畔的勛章,“現在進行《皇權限制法案》第三項條款表決︰所有宗室親王不得擔任軍職、不得參與關稅厘金征管。贊成者舉綠牌,反對者舉紅牌。”
“且慢!” 桂林靖江王朱亨嘉的蟒袍帶起一陣風,四爪金龍紋在落地燈下投下巨大陰影,“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親親之誼,難道要在我們這代人手里斷絕?” 他轉向右側的保皇黨議員,袖口的東珠手串叮當作響,“諸位難道忘了,當年成祖皇帝五征漠北,靠的正是宗室親貴的鐵血丹心!”
李奇輕輕轉動手中的地球儀,鎏金的馬六甲海峽在他掌心掠過。
自三年前在綠水書院從滿清手中救出這位朱明後裔,他就知道保皇黨不會輕易放棄特權。
此刻他看著朱亨嘉腰間的繡春刀 —— 那是弘光帝賜給靖江王府的信物,刀柄上的蟠龍紋已被磨得模糊,卻依然被這位王爺當作權杖般緊握。
“王爺說的是。” 李奇突然露出微笑,手指劃過波斯灣的沙盤,“所以本帥提議,將‘天子守國門’的祖訓發揚光大。如今我大明的國門,已從山海關推進到霍爾木茲海峽,阿曼群島的燈塔上正飄著咱們的龍旗。”
他猛地掀開身後的地圖,紅海沿岸的據點星羅棋布,“听聞王爺弓馬嫻熟,不如去亞丁灣鎮守?那里的阿拉伯彎刀,可比朝堂上的唇槍舌劍更適合宗室親貴。”
哄笑聲中,綠牌如林升起。
朱亨嘉的臉色青白交加,手按在繡春刀上卻不敢拔出 —— 他知道議事廳外的粵軍衛兵腰間,別著的是最新式的廣州產針發槍,而樓下的碼頭,二十艘蒸汽鐵甲艦正枕戈待旦。
第聶伯河的冰層在午夜開裂,冰排撞擊聲如同巨人擊鼓。
多爾袞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制稜堡上,看著哥薩克騎兵的套馬索纏上滿洲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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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用西伯利亞松木制成的盾車足有兩丈高,外層蒙著浸過桐油的牛皮,此刻正被四十名巴圖魯推著緩緩前進,車輪碾碎的冰塊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沙皇的炮手在哭呢。” 意大利工程師伽利略?馬爾蒂尼搓著凍僵的手指,他的威尼斯口音在寒冷中變得含混,“他們說從未見過用棉被當盔甲的軍隊。”
多爾袞瞥了眼這個留著小胡子的歐洲人,他的皮靴上還沾著喀山的積雪。
三天前,當馬爾蒂尼在葉卡捷琳堡地窖被發現時,懷里還抱著一本《論炮兵射擊諸元》,封面上用俄文寫著 “獻給偉大的羅曼諾夫王朝”。
此刻這位工程師正在指導滿洲炮手調整炮口仰角,炮架上的狼頭圖騰在月光下投下猙獰陰影。
“告訴那些紅毛炮手,” 多爾袞突然指向盾車後的步兵方陣,“當他們的鉛彈打在浸過冰水的棉被上時,就像打在女真勇士的骨頭上。” 他看著第一排重步兵舉起一人高的𧁓刀,𧁓面上的狼圖騰露著凶光,“等會兒沖鋒時,讓咱們的‘鐵浮屠’踩著哥薩克的腸子前進 —— 就像當年在薩爾滸踩碎明軍的甲冑。”
稜堡上的羅剎守軍開始慌亂,他們的滑膛槍在百步外就失去準頭,而滿洲軍隊的鷹揚銃卻能在八十步內洞穿胸甲。
當第一輛盾車撞上稜堡木門時,多爾袞舉起燧發槍,瞄準了城頭的雙頭鷹旗幟。
槍響的同時,三十六門英國線膛炮發出怒吼,實心炮彈將稜堡石牆轟出巨大缺口,碎磚混合著羅剎士兵的肢體飛上半空。
“大汗!波蘭翼騎兵從左翼包抄!” 鄂爾泰的報告被炮火聲撕裂。
多爾袞卻突然大笑,指向北方的地平線︰“讓他們來。告訴吳克善,把咱們的‘草原火牛陣’亮出來 —— 那些插著羽毛的紅毛鬼,該嘗嘗咱們建州的火油了。”
當翼騎兵的羽翼在月光下閃現時,三百頭馱著硫磺火油罐的犍牛突然從雪原深處沖出,牛尾的火把將雪地映成血色。
哥薩克騎手的驚呼尚未出口,火牛已撞入騎兵陣,爆炸的火油將羽翼燃成火炬,慘叫聲中,波蘭騎士的長矛還未舉起,就被燒成焦黑的雕像。
稜堡陷落時,多爾袞坐在繳獲的沙皇座椅上,看著跪在面前的波蘭貴族。
他用佩刀削著凍梨,果肉的甜香混著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漫︰“告訴你們國王,下次送禮物時,記得連立陶宛的琥珀一起送來。”
他突然扔出半塊凍梨,砸在貴族胸前的十字勛章上,“還有,把基輔的東正教堂打掃干淨 —— 本汗要給李奇留間領事館,就像他在廣州給我留的商行那樣。”
廣州十三行的碼頭上,柴婉兒蹲下身撿拾散落的《立憲綱要》,粵語版的鉛字在月光下泛著墨香。
她的袖口掠過醉漢掉落的懷表,表盤上的東印度公司徽章閃了一下,等她抬頭時,那個戴著金邊眼鏡的羅剎人已消失在貨棧陰影里。
“小姐,您沒事吧?” 挑夫阿福慌忙扶住她,扁擔上的瓷器箱叮當作響,“這些紅毛鬼最近總在碼頭晃蕩,听說西班牙人的艦隊就在馬六甲 ——”
柴婉兒突然注意到懷表鏈上的蓮花紋刻痕,那是三年前廣州蓮花造表廠的標記。
她迅速收起懷表,沿著青石板路追去,橡膠底鞋在巷口的水窪里濺起水花。
轉過第三個貨棧時,她听見葡萄牙語的低語從廢棄的茶葉倉庫傳來︰“王爺放心,只要您給我們最低關稅,我們的艦隊就能化身商船 ——”
倉庫門縫里透出的燈光映出朱亨嘉的輪廓,他正在撫摸一箱燧發槍,槍管上的葡萄牙王室徽章在搖曳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柴婉兒按住腰間的勃朗寧手槍,突然听見身後傳來熟悉的咳嗽聲 —— 總理大臣張漢的身影從陰影中浮現,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大帥已經知道了。” 張漢低聲說,看著倉庫里正在點數匯票的葡萄牙商人,“朱亨嘉以為用自行車廠的配額換銀子,就能重建靖江王府。他不知道,那些所謂的‘葡萄牙盟友’,其實是咱們安插的雙面間諜。”
珠江對岸的大元帥府里,李奇正在查看波斯灣的戰報。
莫少紅送來的密報邊角,那朵蓮花暗記正在煤油燈下舒展。他想起三年前在武昌城,多爾袞的狼頭旗曾在長江北岸掠過,那時他帶著綠水書院的新軍正收復江南,多爾袞還在北岸搶掠。
“大帥,西班牙艦隊在阿曼擊沉了咱們三艘商船。” 莫少紅的聲音帶著怒意,“他們居然用英國造的鐵甲艦,掛著荷蘭人的旗號!”
李奇卻突然笑了,手指劃過地球儀上的直布羅陀海峽︰“正好,我早就想試試江南造船廠的新蒸汽鐵甲艦。通知海軍部,讓‘鄭和號’艦隊準備啟航 —— 咱們去歐洲喝喝咖啡,順便拜訪一下馬德里的王室。”
他看著窗外珠江上的燈火,突然想起多爾袞送來的信里寫著 “基輔的教堂已備好”,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順便把朱亨嘉的‘葡萄牙盟友’一起帶上,讓那些紅毛鬼看看,我大明的議會,不僅能限制皇權,更能讓背叛者在鐵籠里听候審判。”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烏拉爾山脈時,多爾袞的狼頭旗已插上莫斯科近郊的丘陵。
他看著南方的地平線,仿佛能看見珠江上的蒸汽煙柱,突然從懷里掏出一袋哈薩克奶疙瘩,遞給身邊的墨爾根代青︰“派人送給廣州的李奇,就說 ——”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遠處燃燒的羅剎村莊,“就說當年在中原,他擊敗了我,這次在歐洲,等我恢復元氣時,羅剎人會給我當先鋒,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冰原上的狼嚎與珠江的汽笛遙相呼應,兩個在歷史棋盤上博弈的棋手,正將鐵與血的棋局,從亞洲草原推向歐洲海岸。
而在這盤跨越大陸的棋局中,唯一確定的是 —— 屬于東方的蒸汽與鋼鐵,已經碾碎了舊世界的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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