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死兆四)
“侯爺,我們什麼時候回雅安?”吳澤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與期盼,在這略顯空曠的屋內輕輕回蕩。
溫北君仿若未聞,眼神有些游離,他的手緩緩伸出,拿起茶壺,動作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熱氣升騰而起,模糊了他的面容。緊接著,他又為對面的茶杯斟滿一杯劣茶,那茶葉在水中沉沉浮浮,恰似他們如今身不由己的命運。隨後,他抬起手指,指向前方的凳子,微微頷首,示意吳澤坐下。
吳澤見狀,無奈之下只能落座。他的目光落在那杯茶上,手不自覺地摩挲著杯邊,那粗糙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頓了頓,再次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試探性地喚道︰“侯爺。”
“听見了听見了,我還沒聾呢。”溫北君長嘆一口氣,那嘆息聲里,滿是疲憊與無奈 ,“我又何嘗不想回雅安啊。一想到馬上又要打仗了,我滿心都是想回去,想再好好陪陪碧水和瑾潼,可這局勢由不得我啊。陛下有旨意,我還得在這大梁之地,替他做那劊子手。”
他不過是個執行命令的行刑者罷了。自多年前起,他便始終未曾踏入大梁城一步,這是他與元孝文之間的約定。元孝文承諾保他全家榮華富貴,而他則以永不踏入大梁城為代價。他手握重兵,又是名震天下、刀法堪稱天下一等一的宗師,元孝文對他有所顧慮,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也正因如此,他只能一次次用這樣的方式,向這位大魏的九五至尊表明自己的忠心。
元孝文,雖稱得上是雄才大略的明主,可終究不是那胸懷天下、寬厚仁慈的聖君。他的眼中,皇權至高無上,容不下任何對其有染指企圖之人,他要的,是絕對的掌控,是朝堂上下、天下四方,皆在他的股掌之間。
元孝文打著考課的堂皇旗號,在朝堂之上掀起驚濤駭浪,蓄意挑起文官集團和武官集團之間的爭斗。他將一個個官員,或主動或被動地推向溫北君這邊,待時機成熟,溫北君只需刀起刀落,便帶走了一個個曾在大魏朝堂上叱 風雲的高官。
他這把刀下亡魂無數,從西方的回紇人,到北邊的燕人,從山林中的山賊,到暗中潛伏的刺客,甚至還有那坐鎮大魏朝堂長達三十余年、權傾一時的老相胡寶象。每一次揮刀,他都用身不由己來給自己找借口,這次是被迫無奈,下次也是情非得已,再下次依舊是萬般無奈。
可夜深人靜時,他內心很清楚,自己早已習慣了做元孝文手中的那把屠刀,一把讓元孝文滿意、能隨時斬除異己的屠刀。元孝文借他之手,斬殺了太多那些企圖染指皇權,或是僅僅對皇權產生一絲威脅的人。不知不覺間,他早已和元孝文一樣,成了被權力蒙蔽雙眼、滿心野心的人,在這條無法回頭的路上越走越遠 。
溫北君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那苦澀的味道順著喉嚨滑下,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吳澤看著侯爺臉上那從未有過的落寞,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澀。
“侯爺,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吳澤忍不住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甘。
溫北君苦笑著搖了搖頭,“能有什麼辦法?這天下是元孝文的天下,我們不過是他棋盤上的棋子罷了。”他的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遠方,似乎在尋找著那遙不可及的自由。
此刻,屋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唯有窗外的風聲呼嘯而過,似在為這被命運擺弄的主僕二人發出不甘的嘶吼。吳澤的拳頭緊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不甘心就這樣被操控,不甘心溫北君一生英雄卻淪為他人手中的利刃。
“侯爺,我們手中有兵,為何要如此被動?”吳澤突然站起身來,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咱們回雅安,就此擁兵自重,元孝文他也未必敢輕易動我們。”
他罕見的沒有去反駁這大逆不道的言論。
“真有那麼簡單,我早就反了。”
吳澤猛然抬頭,他沒想到自己只是近乎抱怨一樣的話語讓眼前的溫北君產生了共鳴,眼前這位看似的大魏忠臣竟然真的想過要反。
“別那麼驚訝,很多次啊,小鳶從我身邊被調走的時候,臨仙城破的時候,太多太多了,我很多次都想過要砍下元孝文那個狗賊的腦袋,可是…”
男人自顧自的話語停了下來,他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心腹,對于吳澤的身份他並不是一無所知,曾經夏國汾陽吳家的大少爺。
“可是,吳澤,你知道起兵造反意味著什麼嗎?”溫北君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這不是逞一時之勇,不是簡簡單單揮一揮刀,就能解決的事。一旦反旗舉起,大魏天下必將陷入戰亂,百姓又要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吳澤身子一震,眼中決絕的光芒黯淡了幾分,拳頭也不自覺松了松。他雖滿腔憤懣,一心想為溫北君掙脫桎梏,卻從未深想過這背後的後果。他望著溫北君,嘴唇微微顫抖,想說些什麼,卻又被堵在了喉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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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溫北君抬起雙手,像是能看見那上面洗不淨的血色,“我不想因為我的私欲,讓更多無辜之人喪命。”他的聲音里滿是疲憊與滄桑,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
“可侯爺,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任人宰割。”吳澤咬著牙,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您為大魏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換來的卻是猜忌和利用,元孝文他根本就沒有把您當人,只是把您當成一把刀,用完就丟。”
溫北君沉默良久,重新坐回椅子上,雙手撐著額頭,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我知道,這些年我就像個提線木偶,被元孝文牽著走。”他的語氣里透著深深的無奈,“但如今貿然起兵,勝算實在渺茫。元孝文掌控朝堂多年,勢力盤根錯節,各地兵馬大多效忠于他。我們若輕舉妄動,無異于以卵擊石。”
屋內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又過了許久,依舊是吳澤打破了寂靜。
“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二人都知道話題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轉換,方才大逆不道的不臣之言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話題又回到了最開始對于什麼時候回雅安的討論。
溫北君听見了吳澤的話,這個問題他是能回答的。
“快了。”
他沒辦法說的太清楚。
他知道他們該什麼時候走的。
他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離開大梁城外,離開元孝文的掌控。
等到滿城的梨花落的飄飄揚揚。
等到另一個在武官集團中舉足輕重的人的腦袋被自己砍下來,再等一個很久沒見過的故人進大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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