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開城門!迎慕容公子和王姑娘入城!”李清露猛地抹去淚水,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帶著毋庸置疑的威嚴。
沉重的城門艱難地開啟一道縫隙,慕容復一行人如旋風般涌入。
城門再次轟然閉合,落下重閂。
城外,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楊守全正站在高台上,指揮著攻城的戰斗。
他們見一支人數不足千人的隊伍,竟然如入無人之境般,直直地穿透了重重包圍,殺入了城中。
二人不由得驚愕失色,皆是難以置信。
妹勒都逋驚疑不定︰“這支人馬如此驍勇,憑空而降,來得十分詭異……”
楊守全說道︰“縱然驍勇善戰,但他們兵不甚多,豈能擋住這數十萬大軍?”
嵬名阿埋說道︰“恐怕還有後援,”
他作為主將,一向用兵謹慎,眼前這支隊伍已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眼看著紅日西斜,天色漸暗,嵬名阿埋決定不再冒險,果斷地下令大軍後撤,退回軍營,待摸清後方情形,再行攻城。
楊守全雖心有不甘,也只得率軍後撤。
慕容等人一入城中,更為濃烈的血腥氣和傷兵的哀嚎聲撲面而來。
斷壁殘垣,焦木橫陳,來不及收拾的陣亡將士遺體被整齊地排列在街角,蓋著破爛的麻布……
慕容復縱身下馬,饒是他經歷大理之戰的慘烈、成都保衛戰的驚險,目睹眼前情景,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
阿碧掩口低呼,眼中滿是悲憫,阿瑩亦是眼眶濕潤。
公孫勝長眉緊蹙,周侗滿面悲憫之色,楊淵連連搖頭嘆息……
城中軍民都已疲憊不堪,無暇他顧。原本被圈養著的許多駱駝,也紛紛散落于大街小巷之中,四處游蕩。
阿瑩滿臉好奇地問道︰“這瓜州城中,為何會有如此之多的駱駝?”
她的目光四處游移,看著街道上不時走過的駱駝。
王語嫣緩緩開口道︰“這瓜州可是絲綢之路上的商賈重鎮。瓜州的西面就是那廣袤無垠的千里荒漠,這里有許多駱駝,不足為奇。”
“慕容公子!王姑娘!阿瑩!阿碧!公孫先生!你們……你們總算來了!”李清露再也抑制不住,疾步上前,撲到王語嫣懷中,泣不成聲。
多日來的恐懼、壓力、悲傷仿佛找到了宣泄之口。
虛竹是聲音哽咽︰“諸位英雄,你們……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慕容復沉聲道︰“我等來得遲了,讓你們受苦了。”
方臘說道︰“不遲,來得正是時候!”
昊天鬼王卻是神色自若,尖聲笑道︰“我等早料到慕容公子會及時趕到。”
“慕容公子!”野利遇乞激動地踏前一步,甚至牽動傷勢,疼得嘴角一抽搐。
他卻渾不在意,須發戟張,聲若洪鐘︰“您和諸位英雄及時來援,老夫代瓜州軍民謝過了!”
“但眼下情勢……公子也看到了,敵軍勢大,超過二十萬!”
“瓜州城小兵寡,糧草匱乏,箭矢耗盡,弟兄們……已是強弩之末!不知公子有何高見?”野利令哥雖在問計,但眼神深處,卻是一股與城偕亡的決絕。
慕容復環視眼前眾人狼狽之相,望著遠處將士們疲憊的身影。他的聲音沉靜︰“眼下情勢,堅守恐非良策,不如棄城而走。”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驚。李清露和虛竹亦是面色劇變。
一旁的沒藏雲都已然紅著眼楮吼道︰“慕容公子!瓜州乃我等最後根基!瓜州西面,只有彈丸小城沙州!”
“沙州城防簡陋,如何能守?與其棄城被敵軍追殺至死,不如據城死戰,與瓜州共存亡!”
眾將聞言,紛紛附和,群情激昂,悲壯之氣彌漫。
慕容復看著眾人眼中決死的悲壯,心中敬意更甚。
他並未直接反駁,而是緩緩走到城垛邊,指著更西方那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茫茫戈壁,聲音平靜卻帶著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諸位將軍忠勇可嘉,慕容復佩服!但慕容復所言非良策,並非意指退守沙州。”
野利令哥和沒藏雲都等將軍聞言一愣,都是面面相覷。
不退守沙州,還能退往何處?
李清露望著慕容復,面露不解之色。
她緩緩開口道︰“沙州已是西域門戶,再往西,便是千里無人煙的戈壁荒漠,那是連最頑強的駝隊都視為畏途的死亡之海——羅布泊!”
慕容復轉過身,目光灼灼如炬,緩緩掃過眾人疑惑、焦慮、決然的臉龐,最終落在李清露和虛竹身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我等要退往的,正是沙州之西,羅布泊!”
“羅布泊?”眾人幾乎懷疑自己听錯了。
去那片絕地?那里除了鹽堿湖、荒漠、干枯的胡楊和吞噬一切的流沙,還有什麼?
“不錯,正是羅布泊!”慕容復的聲音陡然提高。
“楊守全、嵬名阿埋之輩,挾大勝之威,兵精糧足,更有數萬鐵騎快馬奔襲。彼眾我寡,正面抗衡,無異以卵擊石。”
“瓜州殘破,而沙州彈丸小城,已是無險可守。”
“但我瞧這瓜州城中,尚有許多駱駝。”
他猛地一頓,目光如冷電般掃過全場,聲音斬釘截鐵︰“那羅布泊乃是天地絕命的死地。馬匹難行,大軍補給極為困難!”
“唯有深入絕地,示敵以弱,誘其深入!羅布泊環境極端,馬匹難行,大軍補給困難。”
他指向城內那些游蕩的駱駝︰“但駱駝耐饑渴,擅行沙地!此乃天賜之機!借助駱駝與羅布泊那片死亡之海,便可置之死地而後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李清露喃喃重復著這句話,美眸中光芒急劇閃爍。
她與虛竹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愕、恍然,以及一種被絕境點燃的、破釜沉舟的信任!
“我相信慕容公子!”李清露猛地擦去臉上淚痕,聲音雖仍帶著嘶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決絕。
“傳令下去!棄守瓜州!全軍……向羅布泊轉移!”
“公主!駙馬!你們……”野利令哥還想勸阻,這決定太過駭人听聞。
“野利老將軍!”虛竹語氣異常堅定,周身竟隱隱散發著一股淵𦨴岳峙的宗師氣度。
“大理、成都……這一路走來,慕容公子從未讓我等失望過!此番,我與夫人,願隨他求那一線生機!”
野利令哥看著公主和駙馬眼中那不容動搖的堅定,又看看慕容復那深邃而自信的目光,一股熱血猛地沖上心頭。
他長嘆一聲,重重一跺腳︰“罷了!罷了!老夫這條老命,就交給慕容公子了!”
沒藏雲都及其他將領見最頑固的老將軍都已屈服,雖心中仍有萬般疑慮和不安,也只得抱拳領命︰“謹遵公主令!謹遵慕容公子號令!”
于是,李清露便傳令三軍休整,收拾行囊,準備啟程。
是夜,月黑風高。
瓜州城門在極度的隱秘中悄然開啟。
數萬殘兵,攜帶著盡可能多的糧草清水,牽著上千峰駱駝,如同一條沉默而悲壯的長龍,悄無聲息地撤出了搖搖欲墜的瓜州城。
